刚刚给她手上扎针输液的女子摘掉白色口罩,眉眼弯成月牙状,笑了:“多年不见。”
“是啊。”乔若初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喉头干涸,头昏昏沉沉地疼着。
“恭喜你。”她认真地看着姚思桐,眼前的女子已经褪去少女相,头发烫得摩登婉约,将她普通的五官衬托的很有韵味,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举手投足散发着浓浓的满足感。
“若初,从前,我还真有些对不起你呢。”姚思桐不自主地隔着护士服抚摸腹部,那是即将为人母的女人才会有的下意识的动作。
乔若初见了,心中一喜,“思桐,你也要当母亲了。”她激动的说,“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嗯。刚过三个月。”
“战场上很辛苦吧,幸好转移到后方来了。”
“嗯。苦是苦点,不过,骏将我照顾的很好。”姚思桐提到丈夫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眸中流光璀璨。
乔若初一时说不上话来,辜骏娶了姚思桐,她对他的愧疚终于可以减轻了些,也发自内心地恭喜他们,只是当姚思桐的幸福展露在她面前时,竟叫她心尖上泛起一股微微的酸涩。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没了和姚思桐聊天的意兴。
“骏被调回来执行秘密任务,你是暂时见不到他了。”姚思桐没捕捉到乔若初微妙的心思,主动提起辜骏,有那么点试探的意思。
毕竟,乔若初才是辜骏当初不顾一切要娶的女人,不是林君劢横插一脚,辜太太的位置,轮不到她。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吹箫人去玉楼空
乔若初眼神恍惚了一下,她脸色苍白地问,“南昌,现在是不是很危险?”
姚思桐没想到她根本没有问起辜骏的意思,而是一心记挂身在战区的林君劢的安危,脸上不多自在,觉得她刚才的试探是不磊落的。
“若初,国军吃了几次亏之后,已经有了自己的防御策略,你就放心吧,林军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乔若初侧了下身,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对两个老佣人说:“我去送一下周副官。”
周玉成为林君劢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他死了,自己丈夫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呢,她一定要为他尽一点可能的力。
姚思桐看了一眼吊瓶说:“等这瓶液输完,再去吧。”
乔若初点了点头,谢过她,微微阖上双目养神。
周玉成的夫人梦娘是个奇女子,这一点,乔若初早就知道。
不过当她走到周家大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歌声的时候,乔若初还是震惊的不能自己。
“……说不尽、无佳思。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游春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梦娘的歌喉悱恻缠绵,如昆山玉碎,又似凤凰哀泣,乔若初在门外听的五脏六腑都落下泪来。
“林夫人来了,快请进来。”
梦娘听到敲门声,抱着孩子出来开门,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我来送送玉成。”
乔若初哽咽着,她有心回梦娘母子二人个笑意,嘴角却僵直直地不听使唤。
遗像上的周玉成很年轻,风华正茂,眼神干净,如果不穿军装的话,是个斯文儒雅的年轻书生模样。
“周副官。”乔若初在他的照片前鞠了个躬,“你走好,君劢和我不会忘记你的。”
乔若初的话落,梦娘两岁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声音惊天动地的,几声之后,他的嗓子就哑了,但气势还是收不住的,好像知道父亲没了,他说不出来,只能用哭来表达摧心裂肺的悲伤。
梦娘看着儿子哭,哄也不哄,只顾在一旁站着,人如入定了一般。
“宝贝儿。”乔若初把小小的孩子抱起来,这一刻她想到了林安,心中最柔软的弦被触动,眼泪收不住地滚落下来,“快抱着他吧。”她把孩子递到梦娘面前。
“林夫人。”梦娘把孩子推回乔若初手上,拖了个椅子过来,“你坐着,我有个不情之请。”
乔若初听着她的语气,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玉成走了,孩子没了父亲,我又是青楼出身,见识短浅,很难培养好他……”
“梦娘姐,你不能有这种打算。”乔若初知道她往下要说什么,她可能要将孩子托付给她,了无牵念地殉情而去。
“孩子还这么小,他是周副官的骨肉,你看,眉眼和他父亲,这么相像,你怎么能忍心丢下他。”乔若初一阵眩晕,强撑着摁住梦娘的手,“周副官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即使你们在黄泉见了面,他也会埋怨你不负责任的,周家几代单传,孩子万一离开父母……”乔若初说了重话,她是绝对不能看着梦娘丢下孩子跟周玉成走的。
“若初。”梦娘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不是要寻死殉情,她托付孩子给乔若初,是要上战场为丈夫报仇雪恨。
乔若初大抵忘了,她在青楼的时候,暗地里受过中统特务的训练,不是一般的家庭女子。
“我要到前线去。”她眉目之间现出抑制不住的仇恨,“怎么也要把玉成的仇报了。”
“梦娘,你看我现在的身体情况,能帮你照顾孩子吗?”乔若初解开外套,露出里面被虚汗浸透的衣服,“医生说恢复至少要半年。”
“那我就把他送到孤儿院去。”梦娘像在赌气似的说。
如果是别人说出来,乔若初不以为意,但是,眼前这个女子,说的出就做的到,别人拿她是没多少办法的。
“周副官前脚走,你后脚就这样待他的骨肉,……太狠心了。”乔若初有气无力地说,对梦娘,她是又爱又恨。
“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副官的兄弟们,哪一个不是有血性的,早晚会把这仇报了的。”
“我怕有一日日本人打到重庆,我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反而会像刍狗一样被屠杀掉,我怕……”
乔若初不知是被她的话吓的,还是因伤过度虚弱,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镀上一层蜡黄,连忙将手上的孩子交给老佣人,“你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周副官的后事办完了,你把孩子送到我家里来吧。”
“谢谢你。”
到了五月一号,正好是个周末,乔若初硬是不听医生的劝出了院,在林公馆卧床休养。
周玉成的孩子是被周家一个乡下杨姓奶娘抱过来的,除了随身的几套衣服和一件木制玩具外,没其他的东西。
“太太,求你让我留下吧。这孩子,从一出生就在我身边,我家里也没人了,我实在舍不得他。”
奶娘放下孩子后,扑通跪在乔若初面前含泪乞求,来的时候,梦娘交代,林家太太是不用佣人的,给了她盘缠,让她回到乡下去度日。
她接了梦娘的盘缠,可到了林家,真要和孩子分开的时候,她怎么也迈不开腿。
“杨嫂。”乔若初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强留你的,周太太真是糊涂了,她不叫你留下,难道让我再给孩子找个奶娘不成。”
杨氏转涕为笑,对着乔若初千恩万谢,“太太真是菩萨心肠。”
“杨嫂是哪里人?”乔若初和她聊天,家里新进了个人,总要问问底细的。
杨氏愣了一下,低眉说道:“四川万县。”
乔若初“喔”应了下,刚刚听她说家里没什么人了,也不好再往深处问,“你安心照顾孩子吧。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杨氏立刻把孩子重新用背带裹了,背在背上,麻利地带到客厅哄着玩儿去了。
乔若初望着孩子身上的背带,出神了半天。
“大少奶奶,您在看什么呢?”沈家老佣人好奇地问。
“妙仪师太有消息吗?”乔若初没答反问。
“没有。”老佣人苦恼地摇摇头。
“回去告诉老爷,让他派人到万县去找找吧。”乔若初说。
老佣人想不明白所以然,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
五月三日半夜,一声声急促的警报将乔若初从梦中惊醒,随即从四面八方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喊叫声,周玉成的孩子被吓的“哇哇哇……”地大哭起来,杨氏光着脚丫跑出来,嘴唇哆嗦着说:“太太,炸弹,日本人投炸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