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不是日本人,趁着国难,想浑水摸鱼的大有人在。
他的话让乔若初顿觉寒意。
“我跟你去战区。”她一双清澈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丈夫。
“不行。”林君劢好不含糊地道。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日军加大了空袭的力度,炮弹说不准炸在哪儿呢,他可以为这场战争押上自己的命,但不能赔上妻子。
乔若初是懂他的,她不再说什么。
短暂的几天之后,林君劢接到电令,必须立即启程返回。
“若初,回法国吧。”他再一次试图说服她。
“你放心走吧,别担心我。”
乔若初一直是这句话。
送走他,她才发现心空了。
恍惚了好几天,乔若初才最终回到大学的讲台上。
为了不让林君劢担忧,她特地向学校申请了集体宿舍,尽量缩小活动的范围,天黑之后,基本上不会去任何场合。
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太过小心,像初次见面那样,她没理由地相信了他的担忧。
渐入冬季,朔风北来。
眨眼已经分开旬月,期间林君劢来了电报,无他,只是报了个平安。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上完,乔若初抱着教案心无旁骛地往集体宿舍走着,风一吹,很凉,她裹紧了大衣。
“若初。”
逆风的方向传来一个清朗浑厚的男音。
“姚大哥。”
乔若初愣了很久,才惊喜地叫起来。
“我刚才在门外听你讲课,太精彩了,真没想到。”夕诺推了推眼镜,一脸笑意。
几年不见,他好像沧桑了些,额头上已有几条皱纹浅露,鬓边蓦地多了几丝白发,一袭暗灰色的长衫,掩住他风流倜傥的本性。
乔若初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别取笑我了。姚大哥,去年的时候听说你负伤休养,后来就打听不到你的消息了。”
“哈哈,”夕诺的笑声更朗朗,“若初,是没有打听吧。我就在你家林军长的手下混过,他怎么能不知道。看来你是没问。”
“这,这真是巧了。”乔若初更加不自然,避开与夕诺对视。
林君劢回来的时候,她确实没向他打听过谁。
“哪里是巧合,是我主动投奔林军长去的。”夕诺含蓄一笑。
乔若初更加不解。
“那你怎么又?”
他没穿军装,她以为他不干了呢。
“你的腿……”
忽然,乔若初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稍微往前走了几步,夕诺很艰难地才跟上她,一条腿明显是僵直的。
“残了。”夕诺风轻云淡应着,“到底不是拿枪的料,一腔热情被一颗炮弹无情炸飞了,只好到后方来当缩头乌龟。”
说完,他看着乔若初微笑,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姚大哥……”
乔若初心里难受,退回来搀扶着他。
夕诺也不逞强,享受着美人的效劳,忽然话锋一转,“不问问我怎么找到你的?”
他一提醒,乔若初才恍然,“嗐,你说你这人神出鬼没的,我是不是都习以为常了。”
“残了,只能来大学里教教书,混个薪水过日子。听说你在这里名气不小,不给我推荐推荐?”夕诺在她的搀扶下加快了脚步。
一年前的淞沪战场上,他不慎被炮弹击中腿,撤下来之后,精心疗养,腿是保住了,却拉下了走路不方便的毛病。上不了战场,南京保卫战失败后,姚家内迁到重庆来,一段时间他精神萎靡,躲在家里不出门见人,连书也不写了。
以至于很多人猜测,这位大才子在战争中脑子受了重创,已经江郎才尽,不会再有佳作问世了。
“姚大哥,您这名气,还需要我推荐?”
乔若初调皮地掐了他一把。
“哎,要不是听说丫头你都站到讲台上教书了,我呀,还准备在小阁楼里再窝着个几年呢。”
“看你说的,什么话。好像是为了我,你才重出文坛的。”
乔若初嗔怪一声。
“可不是。说也怪了。若初,我一提笔,你就像我的灵感源泉一样。”夕诺自然道,两个人像经年老友,说什么都不必忌讳。
乔若初噗嗤笑了,他们才见过几次,夕诺这么说,无疑十分夸张。
嬉笑怒骂,文人嘛,乔若初也不那么认真地当回事。
“对了,思桐呢?她如今在哪里?”
乔若初问。
“思桐啊,噢,若初,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她跟着辜骏去了赣北战场,两个人,已经结为夫妇。”
夕诺的语气不那么连贯。
“是吗?思桐终于如愿以偿。”
乔若初似乎没什么震惊,只是语气之间,稍稍有点失落。
不过,转瞬就变成了笑意。
“嗯。兵荒马乱的,能守到个结果也该心满意足了。”夕诺重重道。
二人在亭子旁边停下。
“姚大哥,你是真的要来大学开讲?”
乔若初不知他的底细。
“当然。”
夕诺从长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份邀请函,递给乔若初过目。
“原来罗校长已经三番五次邀请你了。”
她看过道。
就知道夕诺这样的文学大鳄,学校一定不肯错过。
“我接受他的邀请,完全是为了你,呵呵。”夕诺笑得更深。
这样的话宣之于口,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拘束。
“姚大哥,你这玩笑开得够大了。我可要吓跑了。”乔若初笑语晏晏,已经习惯了他多年不减的风流本色,这样的调侃还是经得起的。
“乔老师,徐恩曾主任的人要见你。”
二人正谈笑间,门卫突然来传。
“我?”
乔若初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
“若初。”
夕诺对她使了个推掉的眼色。
林君劢素来和中统的人无甚么交情,乔若初与徐恩曾也仅有过一面之缘,现在他的人突然到访,真叫人有点不知所措。
“有什么事吗?”
乔若初问。
门卫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去看看。”
乔若初觉得贸然推掉不可行。
“我陪你过去。”
夕诺拖着腿站起来。
冬日的山城烟气朦胧。
乔若初有些忧虑地沉默着,一步一顿,走得很慢。
“林夫人,徐主任明日在家中举行晚宴,不知夫人能否赏光?”来送邀请函的丘八态度恭谨。
“多谢。”乔若初神色稍霁,“如无突发变故,一定准时应邀。”
闻言,送信的丘八高深地笑着告辞。
“老色鬼。”
夕诺气愤地低咒。
“不过是个舞会,姚大哥你何须出这样的重言?”乔若初柳眉蹙起。
想起之前吕欣文要将她献给徐恩曾的旧事,心里到底如扎了根刺那般。
“若初。明晚我陪你去。”
夕诺一副郑重正义的姿态,语气铿锵。
“也好。”
乔若初微微颔首。
“到小舍一坐?”
夕诺指着高大树木后面的小红房子,那是学校专门给夕诺提供的独套公寓。
“打扰。”
乔若初又轻挽着他往回走。
斜穿几道小径,一丛乔木后面,绕进去,就是狭窄的楼道,“咯噔咯噔”上去,光线亮了,入目处是一扇半旧不新的门,“咯吱”推开,里面又阴暗下来。
“啪”的响了一下,夕诺打开电灯,“请坐,闲房一间,闲人一位,呵呵。”
乔若初环顾,里面收拾的整洁雅致,茶几、小榻、醉翁床、禅椅、笔墨纸砚、酒器茶具,样样陈列有序。
第二百二十章 来者不善
“我来。”
见夕诺拖着不方便腿去泡茶,乔若初上前接了过去。
“我是不是该给你找个嫂子了?”
夕诺笑语。
“早该找。”
闻听她似是娇嗔的轻责,夕诺不好意思起来,“往四十里走的人,腿又废了,怕是要学着林靖和,娶梅为妻养鹤为子喽。哈哈……”
一番闲聊下来,天色将晚。
乔若初告辞出来,重庆的天气总是混沌氤氲,她开始想念相城。
父亲,余姨太,女校、还有妙仪师太……
南京沦陷之后,相城紧接着也被日寇占领了,听说杨乔治校长已经离开,女校收不到学生,也解散了。
上次林君劢回来的时候,提起妙仪师太,说她老人家已经离开相城,沈儒南派出去的人遍寻不着她的踪迹,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