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心来,松了口气,伸手端过桌上的食盒,想给宁怀瑾腾出位置来。可上手一掂便发现重量不对,这食盒沉甸甸的,里头似乎是还装着什么东西。
“王爷。”卫霁连忙又将食盒放了回去,说道:“这里头好像还有。”
“还有?”宁怀瑾有些意外:“不是说就一道菜吗。”
他话是这样说,手已经伸了过去,食盒下还有个不易察觉的夹层,宁怀瑾敲了敲,从盒壁上找到了个小小的扣锁,轻轻一拨,便将中间那层夹板拨开了。
这食盒下头别有洞天,有在底部凿出了个一掌见方的小凹槽,里头严丝合缝地卡着一个小方瓷罐。
“这是什么东西?”卫霁奇怪地道:“瞧着不像吃的。”
宁怀瑾将其从盒中取出来,拧开盖子一闻,却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那酒不像寻常白酒一样味辣,反而带着些清甜味儿,闻起来竟然有些像江南上供来的果酒。
宁衍送一罐酒来干什么,宁怀瑾奇怪地想。
其实倒也不怪宁怀瑾,毕竟这东西看起来实在太过诡异了,背着人藏在食盒的夹层里,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好东西。
算了,宁怀瑾想,宁衍又不会恼羞成怒地毒死他,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他顺手拾起了桌上的银勺,从那小罐里舀了一点,送进嘴里尝了。那酒方一入口,宁怀瑾几乎立刻就尝出了端倪——这是梅花酒。
宫中的御厨跟王府的厨娘手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小罐酒味香而醇,入口甘冽,又不会因酒香过剩而盖过梅花香,真真是好滋味。
宁怀瑾搁下银勺,心里沉甸甸的。
他不明白宁衍为什么送这样一份东西给他,这一小罐酒跟那碟梅花糕并排放在一起,像是在沉默着表明什么态度,却又像是没有。
时至今日,宁怀瑾已经不敢猜测宁衍的心思了。他原本一直以为世上最了解宁衍的便是他,可现在看来,或许他从来就没有了解过这个孩子。
可还不等他神伤太久,王府外就忽然炸开一声巨响,宁怀瑾正在走神间被吓了一个激灵,连忙匆匆站起来,出门去看。
他刚一出门,便见着有烟花上天,那时机像是被认为掐算好的一样,璀璨的光点在夜幕上缓缓铺开,从花蕊到盛开——正是万寿节那一晚宁衍放给他看的那一种。
一模一样。
只是那一次宁怀瑾站在紫宸殿门口,身侧站着宁衍,这次他孤身待在王府,身边只有几个下人。
可崇华帝大概年轻气盛,就没什么不敢干的。哪怕是恭亲王他老人家正与他隔着厚厚一道宫墙,陛下也总有办法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看烟花。
烟花余烬落下时划出的光线落在恭亲王眼里,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福至心灵地看出了年轻帝王的言外之意。
撒娇不是,委屈也不是,不是服软也不是认错。
而是满满都写着不知悔改。
第43章 江晓寒
陛下和恭亲王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了来年开春。
说是冷战,其实也不尽然——无非是恭亲王一直称病足不出户,而年轻的帝王心知肚明地表示默许。
但由于宁衍对此的态度一直是自若而和煦的,所以这场“冷战”看起来并没有宁怀瑾想象得那么硝烟气十足。
京城中的流言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人会时时刻刻将眼睛放在王府前的一亩三分地上,王城根脚下百姓们谈资颇多,“恭亲王和小陛下疑似决裂”这种话本情节只在他们脑子里留了几天,便被上涨的肉价挤到了角落里去落灰。
至于朝堂上的重臣们,站过队的小鱼小虾不必琢磨这些事,而舒清辉之流想得则更多——例如,莫不是叔侄俩在联手做局清理朝堂。
这种猜测显然得到了大多数人心照不宣的认同,以至于宁衍这个年过得舒舒服服,别说没有御史们一天三遍的找茬,连御史台参同僚纳妾数目太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少了许多。
复朝后,宁怀瑾出门的时候就更少了,他久不在朝堂,渐渐能听到的消息也不像往常那样灵通。
二月二那天,宁衍出宫率百官去藉田,回来时,还遣人往宁怀瑾府上送了一小捧麦种。
年轻的小皇帝心知什么叫“张弛有度”,自除夕之后,便没有再撩拨过宁怀瑾。除了在上元节这类日子里中规中矩地往王府送一些赏赐之外,旁的也没有再多提。
烟花也没再放过。
除夕夜那晚,小陛下的“心意”来得稍纵即逝,快得像是一种错觉。甚至于之后许久,宁怀瑾还犹豫过他是否又会错了宁衍的意。
其实按理说,宁衍这样懂得分寸,宁怀瑾该庆幸才是,可恭亲王在家休沐了两个来月,心里非但没觉得安生,反而更加提心吊胆了。
——他总觉得宁衍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郑绍辉在禁军中做得不错,听说已经升了两级,俨然快能接手秦六的班了,也不知道宁衍是怎么说服郑学海的。
宁衍确实如宁怀瑾先前所想的那样,开始逐步接手朝堂——只是这个接手的过程跟恭亲王想象的有点偏差。
不过无论如何,对于宁怀瑾来说,宁衍如果自己能想开,那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于是他也没有多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府里赏花看景。
宁怀瑾府中今年这一园子梅花开得热热闹闹,可惜没赶上好时候,既没有那个入宫被做成糕点的福分,也没人有心思赏玩,孤零零地坚持了许久,眼瞅到了惊蛰时分,满园子的花才不甘不愿地落干净。
二月二一过,便再没什么大事了,朝堂上重新步入正轨,宁衍也重新回到了上朝下朝的单一轨迹上。
景湛忙活了小半个月,终于把这些大大小小的节日挨个送走,累得人都瘦了一圈,现在彻底闲了下来,便把国师府的大门一关,潇潇洒洒地闭关去了。
宁衍也没什么功夫抓着他闹腾,刚刚复朝不久,他也正忙着。吏部的调任和新委任都要在年头这三个月中敲定不说,还要应付各地来拜年的请安折子。
前些天吏部上了折子,还询问今年科考的事儿。考试时间虽定在秋天,但要提前留出通知各府各乡的时间,也不能拖到夏天再解决。
宁衍对此还没拿定个主意,便暂且留中不发了。
按他自己的想法,其实是想停一年。今年他初初开始独自整肃朝堂,朝堂内的事儿还没理清,若是现在开考,新进的寒门学子未进考场便得先成了别人的门生,等到来日进了官场,身上自然有人情债。
结党营私这种事儿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件麻烦事儿,宁衍最是个怕麻烦的,也不想给自己留这个隐患。
宁衍的意思,也不必停一整届,而是往后推上一年。这一年的时间足够他摸清朝堂的水,也不必耽误太多考生的青春。
只是吏部那头没有这种先例,一时拿不定主意和章程,还跟内阁有得磨。
宁怀瑾不在内阁,宁衍要处理的朝政事务确实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每日都得从申时忙到亥时才能歇息。
何文庭看得有些心疼,便只能见缝插针地上些点心和茶水,隔三差五地劝他歇息。
“倒不能偷懒了。”彼时宁衍笑着说:“没那个偷懒的时间了。”
至于他急着做什么,何文庭也不太清楚。他一度觉得那是宁衍的调笑之语,因为宁衍除了日常对付那些折子和朝政之外,似乎也没再做什么其他多余的事。
反倒是何文庭严防死守了阮茵许久,每天只要闲来无事便要盯着玲珑的的行踪轨迹,一根弦绷得死紧。
相比之下,宁衍就显得自在多了,他每个月初一十五会去给阮茵请安,剩下的时间里便待在自己的地方做正事儿,有折子就批折子,偶尔闲着了,便看看书,画画工笔,兴致好了还会练会儿剑。
阮茵和宁衍像是默契地保持着表面上的安宁,彼此之间亲密又疏离,以每个月两次的频率做着戏。
何文庭守了一个来月,自己先累了,见宁衍确实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便也硬是说服自己撒开手,装看不见了。
宁衍正处在接管朝政的关键期,除了日常的朝事之外,旁的不怎么能见光的东西也不能撒手。
郑绍辉的事儿给他提了个醒,宁衍留了个心眼,也叫何文庭找人去查了查京中各世家的情况,好让他心里更有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