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偏激了。”宁芷荷说。
“朕并非有意要杀鸡儆猴,也不是故意要磋磨老王爷。”宁衍说:“但既然姑姑来做了这个说客,朕不妨也讲话说得清楚一些——圈地也好,买卖良家也罢,甚至是强聘良妾,这些九王爷当年干的那些事,朕知道,先帝也知道。只不过是先帝当年喜欢这个弟弟,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陛下不能这样说。”宁芷荷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水至清则无鱼,宗亲们家大业大,旁支复杂,总有顾及不到的事情。”
“朕也愿意对宗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朕与你们都姓宁,彼此同气连枝。”宁衍话锋一转:“但做人,总是要互让几分余地,宗亲表面光鲜,内里损耗也不小,这朕也清楚。是以宗亲们在外头做些小买卖,收些可有可无的小孝敬,朕可以当看不见。但是圈地、插手百官考绩和抢占良民这种事儿,朕可不想再听到什么风声了。”
宁芷荷明白这不但是他的态度,也是要借自己之口敲打宁宗泽。
可宁衍字字说在点上,于情于理都没有错处,无论是做亲眷还是做帝王,他的分寸已经拿捏得极好了。
于是宁芷荷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只能跟着他一起逛完了花园,然后被何文庭规规矩矩地送出了宫。
宁衍这边如此,宁怀瑾那边也差不离,找他喝酒应酬的宗亲只会更多。
但宁怀瑾向来是以宁衍的心意为准,于是只借口说公务繁忙,把上门的帖子一概推了,也不在乎人家是不是背地里说他“媚上弄权”,“把持朝政”。
反正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人也没说错什么,宁怀瑾想,从“媚上”这一条来看,他真是一点不冤枉。
除夕夜他送宁衍的那张滑轮弓显然勾起了宁衍的兴趣,小陛下这些天跃跃欲试,总想着把江凌叫进宫里,商量商量去春狩的事儿。
宁怀瑾管完了这个管那个,最后把江晓寒都搬了出来,好容易把他俩一个个都敲打得老实了,这事儿才算作罢。
不过话说回来,这倒也有好处,起码宁衍吃药针灸是积极多了,也算是给百忙之中的恭亲王聊以安慰。
宁越进宫的次数倒是少了许多,既不来央求宁衍借他几匹宝马骑骑,也不闹着要去城外的庄子玩耍了。
宁怀瑾宫内宫外地听了几耳朵,似乎这位小七王爷正一门心思地扑在人生大事上——见天地围着舒秋雨打转。
舒大姑娘经此家变后本已如枯木寒潭,为人沉静许多,可这些日子叫他缠得,竟也隐隐有了松动的趋势,可见“烈女怕缠郎”这句话实在很有道理。
宁衍倒是乐得自在,自己只做个甩手掌柜,见天地看他们的笑话。
若是宁越进宫来问,宁衍便会摆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极为好说话地一甩手,说道:“她不松口有什么要紧,你只说你什么时候想娶她,朕自帮你下旨赐婚,到时候难不成她还敢推辞不成?”
宁越是真心爱慕舒秋雨,哪敢用这种手段逼迫她,每每都要反过来劝宁衍,说是自己年轻,其实再等两年大婚也无妨。
宁衍自然就坡下驴,既免了听宁越诉苦唠叨的烦闷,也没叫宁越发现他的用意,可见是把以退为进四个字运用得炉火纯青。
宁越和舒秋雨看起来还有得是功夫可磨,但另一件事倒是先有了消息。
——二月初六那日,宁辞带着工司的图纸进了宫。
那天宁怀瑾刚好不在宫里,而是在禁军校场操练兵将,宫内传话的小内侍急吼吼地跑到大营来给他传话,说是宁衍有事请他回去商量。
那小内侍也说不清楚宁衍找他做什么,宁怀瑾一头雾水地问了两句,干脆放弃了,自己匆匆交代了一下情况,便往上书房去了。
宁怀瑾进门时,宁辞正站在桌旁跟宁衍解释着什么,桌上那副图半卷半开,大半摊在了宁衍的桌面上。
“皇叔来得正好。”宁衍冲他招了招手,说道:“过来跟着一起听听。”
宁辞见他进门,也连忙拱手行了个礼,说道:“王叔。”
开玩笑,虽说按辈分儿来说,宁辞该跟着宁衍一起叫。可谁不知道“皇叔”俩字几乎要成了宁衍对宁怀瑾的称呼,宁辞可不敢染指他俩之间的事儿,只能退而求其次,叫得生疏了些。
宁怀瑾冲他略略颔首示意了一下,然后顺着宁衍招手的方向走过去,站在桌边看了看。
“这是……”
“这是皇陵的图纸。”宁衍笑着说。
宁怀瑾看出来了。
摊开的这部分图大约是皇陵正中的龙穴,画得十分清晰精细。
“这么快就做出来了?”宁怀瑾有些意外:“还以为少说得半年。”
“是这样,陛下说,原本规格下的妃陵布置不必费心,于是照抄了先帝陵寝的模样,省了许多事。”宁辞解释道。
皇陵之事被交给了宁辞办,那从图纸到日后的监工建造自然都是他的活儿。宁辞日日跟这张图大眼瞪小眼,闭着眼都能说出个头头是道来。
“其实旁的也就罢了,但龙穴这里——”宁辞隔空点了点图上的位置,解释道:“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扩宽了一倍有余。”
第232章 温泉
生同衾死同穴,对宁怀瑾来说,这就足够了。
按宁衍的意思,他皇陵的龙穴拓宽了一倍有余,再比照着亲王规格添置东西,显然是要跟他同宿长眠的意思。
——小陛下粘人得很,连百年之后都半步不肯与他分开。
宁怀瑾想象了一下那场面,也不由得觉着有趣。
宁怀瑾心里含着事儿,却硬是等着宁辞回禀完带着图纸走了,才笑着开口道:“看来陛下这是早想周全了。”
“这不好吗?”宁衍笑着说:“还是说皇叔不乐意?”
“乐意——”宁怀瑾略略拉长了些音调,揶揄道:“乐意得不得了。”
宁衍这下满意了,近来他越活越回去,既不像最初那样刻意地撒娇卖乖惹宁怀瑾可怜儿,也不像之前那样非要在宁怀瑾面前充当个顶天立地的大人,反而开始像是小时候那样缠人,幼稚都幼稚得自然了许多。
不过宁怀瑾也乐得宠着他,在他看来,宁衍平日里应付旁人就够累的了,在他面前能轻松点反而是好事。
“若皇叔说不愿意也晚了。”宁衍眨了眨眼,笑着说:“八成下个月就要动工了。”
“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宁怀瑾心情也不错,难得调笑了两句,说道:“只是若几百年之后,有后人知道陛下皇陵里没葬个一妻半妾,反而葬了个亲王,又不知该如何想了。”
“爱怎么想怎么想。”宁衍在宁怀瑾面前最善顺杆爬,忙一捶手心,故作惊诧道:“不过皇叔倒是提醒我了。”
“提醒什么?”宁怀瑾意外道。
“听说前朝王族的陵寝曾遭过盗墓贼,依我看,除了将皇陵修得结实点之外,还得做两手准备才行。”宁衍说:“不如皇叔就与我同住一——”
“说什么呢,也不嫌晦气。”宁怀瑾笑骂道:“青天白日的,你才多大,想得倒长远,有这个功夫,不如做点正事。”
“有什么正事可做?”宁衍从书案上随手摸过一本书来翻开,夸张地挡住脸,满不在乎地说:“前朝积压的事差不多忙完了,剩下的也有内阁盯着,我好容易歇息两天,皇叔可别抓我又去看折子。”
宁怀瑾“铁面无私”地伸手抽掉宁衍手里的书,意味深长地问他:“陛下先前在除夕夜那晚,自己答应过臣什么来着?”
宁衍是真没想起来,他被宁怀瑾一问,下意识回忆了一下那一晚的情景,然而他仔仔细细地从凤穿牡丹想到宁怀瑾那手百步穿杨的箭术,却也愣是没想起来自己许过什么了。
宁怀瑾光看着他那个疑惑的目光就知道他忘了个干干净净,不过这也难怪宁衍,这些日子以来他忙得昏天黑地,书案上的折子天天都一人高,记不住一两句随口脱出的戏言也正常。
“京郊有一座皇家别院。”宁怀瑾提醒他:“这个时节,海棠花可开得正好了。”
宁衍先是茫然,紧接着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噌地站了起来。
“哎哟——”宁衍懊恼地拍拍脑门,说道:“最近事情太多,我竟把这事儿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