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瞅了江凌一眼,从旁边的小泥炉上端过个小盏子递给江凌。
“喝口茶。”颜清说:“瞧你跑得,气喘吁吁的。”
江凌哪有心思喝茶,她看了一眼旁边收拾东西的景湛,只觉得这俩人怎么一个赛一个的不着急。
“不喝了不喝了。”江凌连忙摆摆手,说:“爹,你快去劝劝父亲,这天寒地冻的,快劝他赶紧回家。”
“他披大氅了吗?”颜清忽然问。
江凌被他问得一愣,想了想,才回答道:“那……那倒是有。”
颜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这么多年了,江大人终于涨了记性,知道在做戏之前把自己打点好,真是令人欣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颜清又问。
“就刚刚吧。”江凌说:“半个时辰之前?”
“那不着急。”颜清绕过江凌,去一旁的矮桌上收起星图,随口说:“过两个时辰再去。”
江凌闻言大惊失色,一把拽过景湛,小声跟他咬耳朵:“爹是不是跟父亲吵架了?哥,你好歹劝和劝和啊。”
景湛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不轻不重地斥道:“你自己回京这么多天都不知道回家,现在倒是开始管起义父回不回家了。”
江凌嘶了一声,捂着脑门委屈道:“这又不一样……我在宫里有吃有喝有地龙烤,父亲可是在冰天雪地里跪着呢。”
颜清见她实在是着急的模样,不由得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怕什么,你父亲心里有数。”颜清无奈地说:“他这一跪,是在替陛下堵满朝文武的嘴。”
江凌眨了眨眼睛,有些愣神。
颜清拉过她的手,领着她坐到烹茶的小炉子旁边,轻声问:“除了恭亲王,你觉得这满朝文武里,还有谁能比你父亲跟陛下更亲近?”
“……好像没有了。”江凌说。
“既如此,连你父亲都没法让陛下改变主意,其他人就算再想上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寸。”颜清说:“所以说,他俩人这必定是商量好的,要做给别人看——你父亲一个人跪一跪,总比满朝文武都跑去宁衍面前跪要容易收场吧。”
“好像说得也是。”江凌说。
江凌心里知道分寸,也就不怎么着急了,乖乖地捧着颜清递来的小盏子,小口小口地抿着茶。
“不过衍哥哥是真的奇怪。”江凌操心似地说:“我瞧着他这几天都躲着王叔走,一边不肯见他,一边又还要对他好,搞不懂是真的吵架了还是怎么。”
“这有什么搞不懂的。”颜清笑了笑:“两个人在一起,总不会是平平淡淡不起波澜的,两个人各有棱角,想要在一起,就必定要磨合,有个磕磕碰碰的不是很正常。”
“可是王叔和衍哥哥这么多年从来不吵架啊。”江凌说。
“这世上,做君臣、做亲人、做朋友和做爱人是不一样的。”颜清耐心地说:“前三者可以互相让着,彼此礼敬有加,相处时谁退让一二也没什么。但做爱人可不行,这是要相护扶持走一辈子的,自然要互相坦诚,彼此看到对方最不堪的那一点,然后互相接受,互相改变,这样才能平顺地携手共度。若是一味地端着架子,只肯给对方看些自己想展示的好品质,万一哪天露了怯,反倒容易多生波折。”
江凌听得似懂非懂,颜清也不在乎,只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这些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颜清虽说是要过两个时辰再去劝,可到底没忍住,陪着江凌喝了一个时辰的茶便坐不稳当了,思来想去,还是往紫宸殿走了一趟。
江晓寒早猜到江凌会跑去搬救兵,见到颜清来了也丝毫没意外。
“来的正好。”江晓寒将手里的手炉塞给颜清,开着玩笑道:“手炉刚刚温了,正好换新的。”
颜清半跪下来,伸手拂了拂江晓寒大氅上的细碎雪霜,小声问道:“还要跪多久?”
“其实差不多了。”江晓寒说。
颜清挑了挑眉,张开手环住他的肩背,问道:“那你还不晕?”
第211章 “王爷,您干脆把忠君爱国四个字忘了吧。”
宁怀瑾活了三十年,还从来没有这么束手无措的时候。
宁衍好像比他这辈子遇到的所有难题加起来都难搞,手握重权的堂堂恭亲王,愣是被他搞得左右为难。
他本来以为宁衍那天是对他伤心了,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于是虽然自己心里不舍得,但还是觉得宁衍若就此能走上正道也很好。
——可现在,现在是个什么事儿!
前天晚上,江大人为了请陛下收回成命,硬生生在紫宸殿门口跪晕了的事儿跟插了翅膀似的,一宿就传遍了京城,听说第二天连早朝都没去上成,还是国师替他告的假。
听说连一直住在宫里的江二小姐都连夜跟着回了家,可见情况不好。
宁怀瑾这些天心里也难受,隔三差五地就借口要去禁军巡防营不肯上朝,这消息还是卫霁回来带给他的,只说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传遍了,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都像是在紫宸殿门口亲眼见着一样。
“别人怎么说?”宁怀瑾问。
“别人还能怎么说,江大人今天都告假了,谁还敢多说一句。”卫霁端了盏茶递给宁怀瑾,说道:“听说今天上完朝,内阁都死气沉沉的,别说选秀这事儿了,就是朝堂上给陛下回话都回的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沾上陛下的脾气。”
“你倒知道得清楚。”宁怀瑾接过茶盏,也没心情喝,随手搁在一边,又往湖里丢了一把鱼食,“朝上的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似乎有点反常。”
“主要是各个大人们都凑在一起商议,左左右右的,身边的下人自然听了不少。”卫霁说:“总之听他们说,今天陛下看着也不怎么高兴,脸色沉沉的。”
别说宁衍了,宁怀瑾自己心里也是糊里糊涂的。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宁衍这是怎么了——要说他是不想跟自己在一块了,瞧他做的这些事,似乎也不是。但若是想跟他在一块,明明早就互通心意了,怎么现在反倒是宁衍不肯接受他了。
宁怀瑾越想心里越是一团乱麻,他皱着眉,又随手抓了一把鱼食丢进湖里。
冬日里的鱼大多不知饥饱,一团团地锦鲤聚集在湖面上,吃得一个个圆滚滚的肚皮发白,卫霁哎哟一声,忙上来抢他的鱼食。
“王爷,你再喂就把鱼喂死了。”卫霁劝道:“有什么心事非得在这四面漏风的湖心亭里想,就算要想,也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宁怀瑾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只觉得什么都没心情。
卫霁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从平叛回来,宁怀瑾也才回家几天的功夫。可这几天也是天天瞧着都不高兴,仿佛揣了满怀的心思,正被什么左拉右扯着,眉头总是紧锁着。
卫霁旁敲侧击地问过两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没什么,可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明明他天天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分明就是“有什么”。
宁怀瑾又坐了一会儿,他心里犹豫着,既想再进宫去见见宁衍,可又怕宁衍依旧不肯见他,倒再惹他更不高兴。
十二年了,宁怀瑾居然头一次为了“要不要进宫”这种事前后踌躇,说出去都让人难以相信。
“……明远没上朝,也没去内阁吗?”宁怀瑾忽然问。
“是没去,说是染了风寒,告假几天。”卫霁说:“下朝后有几位大人上门,也都被江府拒了,说是左相大人不便见客。”
宁怀瑾嗯了一声。
其实别人不知道,他倒是不大相信江晓寒真的能为这事儿跟宁衍闹得不可开交,凭他对着俩人的了解,八成就是做了一场戏给人看罢了。
“去预备一点薄礼,本王去看望看望明远。”宁怀瑾说。
卫霁不大意外,应了声就去了。
其实若是有别的法子,宁怀瑾也不想把这事儿折腾得世人皆知,但他总觉得现在他若是还不做点什么,恐怕宁衍就要折腾自己了。
加之宁怀瑾确实是没了办法,他想不明白,明明他为了宁衍什么都抛下,但怎么他越让步,宁衍反倒越接受不了。
宁怀瑾偶尔气急,也不由得心里想这孩子脑子里到底寻思的是什么玩意。
宁怀瑾自己颇有自知之明,自认为自己一个年至而立还没议过亲的人,若是轴起来自己也找不到出路,于是只能想着找找知根知底的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