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瑾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方才说了什么,他微微皱眉,一边懊恼自己不该说话不过脑子,一边又对宁衍的调笑十分不满。
“陛下也看了太多话本闲书了,朝政都荒废了。”宁怀瑾挑了挑眉,说道:“臣这正好有一份历年来的粮税账目,陛下起来看看,也批复一二。安庆府的税收与朝廷中不同,陛下看看到底是暂且保留原状,还是要改成跟朝廷一样的。”
宁衍一听他这又“陛下”又“臣”的,就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了,闻言忙抿了抿唇,微微坐直了身体,装出一副正经模样来,干咳了两声,说道:“我手疼,这点小事,皇叔批了就行了。”
宁衍在宁怀瑾面前娇气极了,什么苦也不乐意吃,跟之前那个硬往敌阵里冲的陛下仿佛判若两人。这些日子以来,宁衍用“手疼”这个理由躲了好多次懒,宁怀瑾几乎每天要听他说个三五遍这句话,最初还心疼得不行,现在居然已经快听习惯了。
“写不能写,看总可以看。”宁怀瑾看出他只是撒娇躲懒了,于是不吃这一套,只说:“如果陛下实在不想看,臣还可以念给陛下听。”
宁怀瑾似乎铁了心要让宁衍起来做正事儿,放下手里的笔从桌后站起身来,径直走向软榻,就要去捉宁衍。
宁衍心中警铃大作,登时紧张起来,等到宁怀瑾走到软榻边时便一把扔开手里的话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毛毯,用脚背勾住宁怀瑾的膝弯,扑过去搂着宁怀瑾的腰,顺势往回一带。
老实巴交的恭亲王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一时间完全没防备,脚下拌蒜地顺着他的力道摔在了软榻上。
宁衍也没想到宁怀瑾这么容易就被他扯过来,意外之下也没收住劲儿,带着宁怀瑾在软榻上滚了两大圈,原本服帖的毛毯被歪歪斜斜裹在他俩身上,活像是把他俩网在了一起。
“嘶——”
宁怀瑾兜头被毛毯罩了个正着,又被宁衍搂在怀里,只觉得眼前一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宁怀瑾听见宁衍在耳边抽了口凉气,顿时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不是疯闹的时候碰着了宁衍的手。他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把缠在两人身上的毛毯往下扯。
“哪里疼了?”宁怀瑾忙问:“撞到手了吗?”
两个多月过去,宁衍的手伤已经好了许多,虽留下了两道可怖的疤痕,但外头的伤口已经尽数愈合了。只是他的碎骨伤得太严重了,时不时还是需要程沅来给他针灸敷药。
程沅虽然说过要让宁衍别怕疼,适当活动活动,但这种程度的撞击显然不在“活动”之列。宁怀瑾着急,可他俩人缠得太紧了,毯子一半被压在身底下,一时间都拨不开。
宁衍伏在宁怀瑾身上,半晌不出声,宁怀瑾急坏了,不由得推了推他的肩膀,急声问道:“小衍,说话。”
宁怀瑾心里自责不已,心说今天怎么就偏要跟宁衍犟那一嘴,搞得玩闹没了分寸。
宁衍停顿了片刻,估摸着宁怀瑾是忘了要抓他去看账册的事情,才施施然道:“不疼。”
宁怀瑾不太相信。
宁衍单手支着床榻,从他身上撑开了点距离,笑眯眯地看着宁怀瑾。
宁怀瑾下意识侧头看去,才发现宁衍很是有谱,只用右手手肘支在他旁边,根本没碰到自己的手腕。
宁衍眨了眨眼睛,笑得很是狡黠:“我都说不疼了。”
“那方才你——”宁怀瑾话说到一半便停住,反应过来宁衍八成是又来诓他撒娇的。
“我好不容易焐出来的的热乎气都没了,觉得冷了而已。”宁衍眨了眨眼,睁眼说瞎话地倒打一耙:“皇叔得赔我。”
宁怀瑾险些被他气笑了。
不过八月一过,外头确实秋意渐浓,两场秋雨打下来,外头的草叶都黄了大半。
南方的气候与京城不同,湿冷得厉害,不是多添衣服就可以了事的。宁衍本来就怕冷,这些日子确实越来越不爱动弹了。
宁怀瑾心知说不过他,便推了推他的肩膀,试图让宁衍起来。
“那我叫人再添个熏笼进来——快起来,青天白日的,像什么样子。”宁怀瑾说:“陛下不看账册就算了,我总得去看完。”
“看什么看,那东西又不着急,明天再弄也一样。”宁衍铁了心要撒这个娇,蛮不讲理地搂住宁怀瑾的腰,凑过去把脑袋压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起身。
宁衍身量修长,现在比宁怀瑾还高半个头,这么大半个身子搂过来,宁怀瑾一时间竟也挣脱不开。
“好容易暖和一点,皇叔别折腾。”宁衍说。
宁怀瑾不上他这个当,正想努力从严严实实的毯子里钻出来,就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了敲房门。
“陛下,您在里头吗。”
——是程沅的声音。
宁衍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今天下午正巧是程沅过来针灸的日子,他方才跟宁怀瑾一阵闹腾,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宁衍虽然平时不怎么在乎旁人的眼光,但也不能让外人看见他和宁怀瑾这幅样子。他和宁怀瑾对视一眼,俩人谁也没说话,倒是手上动作不停,紧忙试图分开,东抽西抽地把毛毯从身下往外拽,狼狈得很。
宁衍也不敢叫程沅等太久,干咳了一声,说道:“咳……进、进来。”
程沅推开房门,只见宁怀瑾坐在榻边,宁衍离着他老远,正一边往软枕上靠,一边将皱巴巴的毛毯重新抖落开。
宁怀瑾手里拽着毛毯一角,欲盖弥彰似地往里掖了掖,眼神左飘又飘,就是不往宁衍那边去。
他俩人衣衫不整,领口衣襟处皱皱巴巴的,程沅只一眼瞧过去,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程大夫手里揣着个针包,眼神疑惑地在宁怀瑾和宁衍之间游移了一圈,还没来得及琢磨下是怎么回事,就见他俩突然莫名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别开脸,扑哧笑出了声。
程沅:“……”
怎么回事,程大夫茫然地想: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第194章 “密谋”
程沅短暂地在留下和告退之前犹豫了一瞬。
宁怀瑾忍不住笑出来时就知道自己失态了,但当着程沅的面,他心里再怎么不好意思,面上也硬得端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来维持面子。
于是他理了理皱皱巴巴的衣襟,在程沅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站起身,拍拍衣摆,转身冲宁衍行了个礼。
“听阿凌说,给阿靖找的乳母好像不太合心意,臣过去看看。”宁怀瑾说着转过身,又冲着程沅颔首示意道:“陛下就麻烦程大夫了。”
——看起来彬彬有礼,很是稳重的模样。
程沅哪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状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连忙回礼道:“王爷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宁怀瑾点了点头,神色自然地跟程沅擦肩而过,离开时还贴心地回头带上了门。
程沅稀里糊涂地被恭亲王打了个茬,也就将进门时的场景抛诸脑后了。
宁衍趁此机会拉好毯子,又将方才丢掉的话本捡回来抖了抖,搁在了枕边。
“程大夫坐吧,不必拘束。”宁衍说。
程沅回过神来,给宁衍见了礼,然后走到榻边的椅子上坐下,将手里的针包摊开。
宁衍自己将右手的袖子撸起来,将手腕搭在程沅带来的小软枕上。
针灸三天一次,宁衍和程沅彼此间都已经很熟悉这流程了。程沅将和着药粉的小熏炉点燃了,搁在宁衍手边,从针包里捻出第一根手掌长的银针,小心地扎进宁衍的阳池穴中。
宁衍吃痛地皱了皱眉,却没出声。
“陛下。”倒是程沅先开口道:“说起来方才看到王爷时才想起来,几天前,王爷去草民那问过陛下的情况,也提了提寒毒的事儿。”
程沅这些日子与他相处时间久了,渐渐地也不像最初那样怕他,偶尔行针时也能跟他闲聊两句。
“皇叔这段时间惦记这个呢。”宁衍说:“……绝嗣一事,程大夫没提过吧。”
“没有。”程沅说:“陛下交代过的事情,草民不敢擅自对外说。”
宁衍放下了心。
程沅其实不太明白宁衍的心思,按理说他现在已经有了宁靖,这事儿说不说都无所谓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瞒着这件事不肯告诉宁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