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宁靖现在还小,资质悟性不明,不知道能否担当江山大任。就是说句难听的,小孩子难将养,万一之后出了什么事早夭了,宁衍今日的盘算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怀瑾之前虽回应了宁衍的心意,也默许了他二人之间的亲近,但许多事依旧并不像宁衍想得那样乐观。
宁衍看似闲聊,实则一直有意无意地瞥着他的表情,是以宁怀瑾刚一沉默,宁衍便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自在。
他心里微沉,很清楚宁怀瑾为何如此。
——宁怀瑾还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宁衍知道,他与宁怀瑾之间身份有别,又有名义上的叔侄辈分挂着,想要宁怀瑾真正放下所有顾虑跟他坦诚以待,那绝不是一日之功。
只是宁衍毕竟年纪尚轻,虽然理智上清楚,心里却难免有些酸涩。
只是他到底将心思藏得很好,半分不悦也没表现出来,反而握紧了宁怀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皇叔心里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宁怀瑾回过神来,下意识敷衍道:“只是忽然在想,安庆府刚拿下来,万事都忙而已。何况马上还要准备回京的事宜,琐事繁多,恐怕一时闲不下来。”
“先不回去。”宁衍说。
“嗯?”宁怀瑾微怔,追问道:“不回京?”
“嗯,先不回京城。”宁衍说:“咱们在安庆府再多等一阵,等到十月份再动身回京。至于理由……就跟京城那边说,安庆府账目混乱,人情复杂,我要在此地多待一阵子,以了解情况。”
“安庆府这边事情是多,封地的属臣,税收和账目之类的,确实要细细梳理。”宁怀瑾说:“但这些东西可以拿回京城慢慢看,也不必守在安庆府解决。”
“至于宁铮的私产……”宁怀瑾说着忽然顿了顿,冷不丁想起了宁铮那片“药田”,心里顿时发紧,想着这几天该是抽出空来赶紧去那地方一趟,说不定还能找些剩余的药拿回京城,好看看宁衍的寒毒能不能解。
“是不能现在就回去。”宁怀瑾神色微敛,说道:“……宁铮既然有心思盘算这么多年,府内难保没有关于寒毒的相关医方,多留两天,说不定还能找见些什么有用的方子。”
“什……?”宁衍完全不知道宁怀瑾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反应了一瞬才跟上他的思路,不由得好笑道:“说什么呢,我不是说这个。”
“不是这个?”这回换成宁怀瑾疑惑了:“那是什么?”
宁衍抿着唇,似无奈似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见他实在想不起来,才微微探身过去,伏在宁怀瑾耳边轻声道:“皇叔忘了?九月二十四是你生辰。”
——宁怀瑾还真没想起来这一茬。
这十年来,他一边跟江晓寒一样在内阁辅政,一边又担着宁衍的教养之责,在京中的地位简直是水涨船高。平时尚且有人要见缝插针地找由头给他送“孝敬”,更别提是生辰这样的大日子。
为了不招惹结党营私的名声,宁怀瑾平时从不收礼,也不开宴,更别说办生辰了。
宁衍倒是有心给他过,只是京中哪有密不透风的墙,宁怀瑾不欲给外头可走门路的错觉,于是大多数时候都拒绝了宁衍的好意。每逢生辰时候俩人关起门来一起吃顿好的,下碗面也就是了。
——而今年他俩人身在安庆府,离京城整整两千里,身边没有那么多人时时刻刻盯着,宁衍心思活络,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今年正好是个整日子,总要过过。”宁衍笑着刮了刮宁怀瑾的掌心,说道:“说起来,皇叔也到了而立之年了。”
“是啊。”宁怀瑾顺着他的话茬垫了一句:“日子就是这样,一流水地就过去了。”
宁怀瑾本意只是想顺着宁衍说一句,可不知道这句普普通通的闲聊怎么戳到了宁衍的心窝里,宁衍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消退了几分,与他交握的手也收紧了。
“怎么了?”宁怀瑾问。
“没什么。”宁衍说:“……皇叔一定要长命百岁。”
宁衍说这话时声音很轻,但眼神又很认真。宁怀瑾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方才他提起宁宗源和宁煜时的模样,只觉得心尖都颤得发疼。
宁怀瑾眼神止不住地发软,他心里叹了口气,从宁衍攥紧的掌心里抽回手,然后在他表示不满之前伸手搂住了他,就像是小时候无数次安抚宁衍那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背。
“好。”宁怀瑾说:“小衍也要长命百岁。”
宁衍几乎是在瞬间就被这个称呼说服了,他眼睫颤了颤,乖顺地回搂住宁怀瑾的腰,把下巴搁在了对方的颈窝上。
“皇叔比我大十二岁呢。”宁衍小声说:“那我长命百岁,皇叔活到一百一十二。”
他也就这种时候还较真得像个小孩子,宁怀瑾被他逗乐了,按着他的后背轻轻揉了揉。
“好。”宁怀瑾说:“天子之言,神佛也要给三分面子。”
宁衍弓着身,撒娇似地倚在宁怀瑾身上,满足地在他颈窝里挪蹭了一下。
初秋衣衫轻薄,就着这个姿势,宁怀瑾能轻易地摸到宁衍微微凸起的脊骨。
宁衍从安庆府回来之后也已经养了许久了,可宁怀瑾总觉得他没怎么养回来,身形还是消瘦得很,不由得顺着他的脊骨往下按了按,顺手多揉了两把。
谁知宁衍不知怎的,忽而一把搂紧了他的腰,微微直起身来,避开了他的手。
“别揉了。”宁衍小声抱怨道:“皇叔,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第193章 玩闹
宁衍的手伤还没完全好,其实宁怀瑾也不太想让他舟车劳顿,既然宁衍有心想晚点回京城,宁怀瑾也就由着他了。
宁铮夫妇二人是放走了,但对外总要有个交代。宁铮的事情办得隐晦,除了宁衍身边最为信赖的禁军之外,就连谢珏也不知道真正的宁铮早已经隐姓埋名地离开了安庆府。
宁衍似乎真的不贪图名声,叫人寻了一男一女两个死囚,叫秦六替他们易容后换上宁铮夫妇的衣服丢进牢里,一杯毒酒灌死了事,对外只说是宁铮造反,无颜回京见宗亲祖先,于是先一步畏罪自裁了。
当然,至于外面是真的相信“畏罪自裁”之说,还是心里另有猜测,宁衍并不在
意。
宁衍甚至觉得让人去猜测也挺好,现下天下太平,也没有虎狼在他卧榻之下酣睡,正是立立威的好时候,让人多怕他几分,倒也方便他日后行事了。
宁怀瑾对此无可无不可,他这些日子大多忙着在安庆府周遭奔忙。跟着宁衍送完宁铮回来后第二天,他便带着十里出城去了东山,只可惜那里人去楼空,原本的仓库和药田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知道是当初露馅时就处置了,还是宁铮背水一战时烧的。
药田烧了后宁怀瑾还是没死心,又回过头去搜宁铮的王府。他派了不少人手,暗地里两线并行,一边搜罗长乐王府里所有的可疑物件,一边又派人去寻宁铮熟悉的大夫术士什么的。
只可惜宁铮有心下药的年份太早了,宁怀瑾派人找了足有月余,也没找到什么端倪,长乐王府里更是没有他想要的药方。
无论如何,宁怀瑾试图从宁铮这着手找到药方的想法是落空了,不免有些失望。
宁衍到从来没寄希望于这个,听闻消息后也没怎么在意,看起来倒是比宁怀瑾淡定多了。
“三哥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当初京城里闹得那么沸沸扬扬的,他怎么会把药田留下当把柄。”宁衍说着翻过一页书,懒洋洋地道:“何况他本也不想看我好过,更别提研究解药了,皇叔完全是关心则乱,才寄希望于此的。”
“话不能这么说。”宁怀瑾正在书案后看着一份安庆府下属的县衙税收账册,手里的笔还没来得及放下,下意识便反驳道:“万一他真傻呢。”
宁衍忍不住扑哧一乐。
这事儿这几天都快成宁怀瑾的心病了,他心里堵得慌,一提这个就不高兴,偏只有宁衍对宁怀瑾这种新奇情绪有兴趣,总要有事儿没事儿戳他两下才舒服。
宁衍难得看到宁怀瑾这样明晃晃的不讲理,心里觉得好笑,却又不敢明晃晃地表现出来,只能勉强往下压了压唇角,一本正经道:“皇叔说得是,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知道三哥是不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