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番外(214)

作者:顾言丶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宁铮伸手拾起笔来,略想了想,给阮茵写了一封亲笔信。这东西算是他还宁衍的最后人情,要用还是不用全凭宁衍自己。不管宁衍今天是虚情还是假意,起码宁铮相信他干不出来半途截杀的龌龊事,这封信权当还他给的这条生路。

宁衍也没客气,安稳地端坐在一边,喝着茶等着宁铮写完这封信。

他日回京,有宁铮的亲笔信,阮茵那边确实就要好对付得多了。宁衍放着这个便利,不能不拿。

写完信,宁铮自觉还上了宁衍的债,于是也不想跟他接着在这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将碗中的残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转身向沈听荷的方向走去。

亭外的禁军想要伸手拦他,却被宁衍喝住了。

宁铮倒是脚步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冲着宁衍道:“今日你赢我,是我棋差一招,但也不代表你就一定能永远高枕无忧。你这慈悲心肠最好改改,连谢珏这样的臣子你都能放任他带着精锐在中原腹地打仗,让谢家的名声在中原大地上越唱越响,让他的威望日益甚高,我实在不知道说你是蠢还是什么。”

宁衍捏着宁铮那封亲笔信在空中抖了抖,挥干墨迹,闻言挑了挑眉,笑着回道:“三哥此言差矣,若连谢珏这样心性的臣子都需要朕去威逼利诱才能为朕卖命,那朕这个皇帝当得岂不是失败。”

宁铮被他反将一军,顿时噎住了。他脸色变了又变,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他实在无言以对。

谢家几代为将,忠心耿耿,说句愚忠都不为过,是朝廷顶顶能放心的顶梁柱。可知道是一回事,能像宁衍这样真的毫无芥蒂是另一回事。

上车前,宁铮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宁衍。就在那一瞬间,他忽而觉得自己这十年来殚精竭虑苦心筹谋的实在很没意思。

他父皇眼光毒辣,一如往昔,临了了也未曾糊涂一点——宁衍确实是他们这一辈里,最大气的一个孩子。

“三哥。”宁衍忽然开口叫住了宁铮。

宁铮闻声回过头,只见宁衍已经走到了凉亭边上。他负手而立,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平静得很,以至于看着有几分凉薄。

“求生不易,好自为之。”宁衍说:“只要安守本分,自能得其善终。”

宁衍顿了顿,说道:“朕会一直看着你。”

山风微凉,夕阳下,宁铮的脊背上平白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攥着车门的手指无意识缩紧些许,心跳近乎漏了一拍。

说完这句话宁衍便转过身去,再没看他。宁铮沉默着上了车,赶车的小厮扯过缰绳喊了声驾,拉车的老马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很快便拐过蜿蜒的山路,看不见了。

直到此时,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宁怀瑾才像是重新回魂一般,施施然直起身来,转而越过禁军亲卫,走到了宁衍身边,从他手里抽出了那封宁铮留下的亲笔信。

“陛下。”宁怀瑾没有去看那封信的内容,而是直视着宁衍的眼睛,说道:“好一出以退为进。”

第191章 “朕绝不要过先帝那样的日子。”

“比我想象得顺利。”宁衍说:“我原本以为三哥会更固执一点的,也没抱希望他真的会写这封信。”

说话间,宁怀瑾已经看完了手里那封信,他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里,仔细地折好封上,顺手递给了秦六。

宁铮的马车已经远去了,宁衍走回茶桌跟前,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夕阳西斜,昏黄的日光渐渐暗淡,远处的山路林海渐渐没入暗沉的阴影之中,但宁衍和宁怀瑾谁也没开口说要回去。

“今日之前,臣没想到陛下还念着宁铮这样多的情分。”宁怀瑾叹了口气,说道:“否则有许多话,臣就不会多言了。”

“情分是真的,却也没那么多。”宁衍说。

当着宁怀瑾的面,宁衍不必再强自端着那高深莫测的架子,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看起来既不像方才与宁铮对谈时的诚恳,也不像最后威胁他时那样冷漠。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困惑之色。

“三哥跟我本不是不死不休的,之前我身在安庆府,他其实有许多机会杀我,可他都没有。”宁衍说:“因为这个,我才愿意给他个机会。”

“但我决定放他一条生路,却不完全因为这个。”宁衍说。

宁怀瑾走到他身边,配合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再听。

“皇叔还记得当初父皇临终时的模样吗?”宁衍突然问。

“记得。”宁怀瑾说:“当时忙忙乱乱的,先帝发病太急,许多事都来不及安排,只能流水一样地见人——皇室宗亲、辅政的重臣,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宁煜的尸身停在前头,先帝躺在殿内就剩一口气,叛乱的禁军要梳理,宗亲也要安抚,还得防着后宫的妃妾,更别提等着消息的臣子们。”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提起那日场景时,宁怀瑾显然还心有余悸。他说着叹了口气,后怕道:“还好当时宁铮已经不在京中了,否则浑水摸鱼起来,只怕比当时的情况还要凶险。”

“那时候皇叔还没有我现在大呢。”宁衍开了句玩笑:“怕不怕。”

“没来得及。”宁怀瑾实话实说道:“当时心里绷着一根弦,等到后来这根弦松下来的时候,万事已尘埃落定,没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我当时怕。”宁衍说着转过头看向亭外,他一贯如此,每次要掏心挖肺地说些什么时便习惯性撇开目光,无论是看天看地还是看手边的零碎物件,总之是不会跟宁怀瑾对视。

“那时候皇叔在外头处置大局,我要在父皇身边尽孝,于是一步也不能离开。”宁衍说:“我当时满心满眼里还记得四哥被一箭穿心的场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就发现连父皇也不行了。”

“他当时拉着我的手,我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眼里最后的那点光亮熄灭。”宁衍说:“他最初是说不太出来话,后来连人也看不太清了,只是拉着我的手一直攥得很紧,直到最后都没松开,像把铁钳似的,我都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宁怀瑾从来没听宁衍提过这些事。

十几年前,先帝驾崩那时候他也才十六岁,为人处世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底气,许多事都是硬着头皮顶着,面上看着进退有度,沉稳端方,其实心里也一刻不停地打着鼓。不过是碍于身后站着尚且年幼的宁衍,才咬牙逼着自己扛事儿。

只是那时候他到底年轻,许多事顾忌不到,当时只顾着维持局面,现在想来,确实把宁衍忘了。

——当时宁衍那样小,一下子没了哥哥和父亲,想必心里也不是毫无感觉的。

“是我当时没顾忌到。”宁怀瑾心疼地道:“我当时应该先将你安顿好,不叫你多看这些。”

“我不是怕这个。”宁衍伸手过去,握住宁怀瑾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当时父皇病重,我早知道父皇有那么一天。我只是……”

宁衍极轻地苦笑一声,将后面半句隐了,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说。

“只是后来父皇停灵时,我日日给父皇守夜。”宁衍说:“那几天,我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父皇的灵柩身边,眼睁睁看着他的干枯瘦弱的身体瘦弱下去,几天之内就变成了一具空壳——他脸色青白,身体被厚重精致的帝王丧服盖着,就像是一片枯叶,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逐渐腐朽的味道。”

“那时候父皇的灵前来来往往,片刻不得闲。有宗亲、朝臣、后宫的妃妾,还有满宫的下人都跪在外头,穿着丧服,一个个哭声震天。”宁衍说:“可我当时转头看过他们时,却发现他们一个个脸上的惊惧和担忧之色远远大过悲戚,哭倒是哭得泪流满面,可也却不知道究竟在哭什么。”

“从那时候起,朕就在想……”宁衍自嘲地笑了笑:“在想……朕绝不要过先帝那样的日子——到了了孤家寡人一个,走在黄泉路上孤零零的,在望乡台上回头时都听不见一句真心的哭。”

宁怀瑾越听越心疼,恨不得把时间倒回十几年前,从宁宗源的灵前把宁衍抱走。

当时宁怀瑾不是没担心过宁衍,只是当时宁衍掩饰得太好,他虽然在灵前会哭会掉眼泪,但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答谢宗亲,接见朝臣,哪一件事都做得进退有度,彬彬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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