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宁怀瑾兜兜转转又拿出了这个压箱底的办法,只是这次他瞄上了宁宗泽,决定让旁人去做这个恶人了。
“其实陛下若不想跟他们虚与委蛇,倒也不必逼着自己。”宁怀瑾说:“陛下坐在帝位上,原本就比宁铮多一重‘君’的身份,哪怕是跟宗亲们说起话来,底气也比旁人足三分。”
宁衍渐渐听明白了一些。
“皇叔的意思是,让我以二十万兵马为由头,私下里暗示永安王‘帮’我这个忙?”宁衍咬了个重字,接着说:“而他为了免得麻烦,也免得这么早站队,是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毕竟在他眼里,阮茵去祈个福算什么,过了年还是能回来。”
“正是如此。”宁怀瑾说:“阮茵可以用孝道来压着陛下,宗亲们自然也可以用大义来压着阮茵。”
“陛下,您还年轻,不懂得人言可畏。”宁怀瑾说:“宗亲之间的关系虽是迂腐的枷锁,却也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剑。”
宁衍顿时深以为然。
“不过,若是让阮茵知道这个办法是你出的,她必定要恨死你了。”宁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心情颇好地笑了笑,说道:“不过不知道也无所谓,她一定觉得我跟你‘近墨者黑’,才想出这样缺德的招数来。”
“好用就行。”宁怀瑾说:“宁铮大逆不道起兵造反,作为亲生母亲,阮茵一个教导不利之过是一定要背的,来日到了家庙之前,希望她真的有脸面去求先帝宽宥。”
“只是有一点。”宁怀瑾伸手将宁衍的鬓发挽到耳后,轻声说:“我只是怕长乐王看出陛下的意图,不上这个套。”
宁衍抬手握住他的手。
“无事。”宁衍不甚在意地说:“若他上了,我们就再钓一条大鱼。若他不上,左不过按照我之前的预想继续,没什么差别。”
“只是若成了,以后陛下难免要落一个心思深沉,诓骗长辈的名声。”宁怀瑾苦笑一声:“也不知为了阮茵,值当不值当。”
“古往今来,哪朝哪代收封时不是连哄带骗。”宁衍捏了捏宁怀瑾的手,说道:“若是我对他恭恭敬敬的,难不成他就能将自己那金口袋老老实实地拱手交给我吗——反正都是要骗,骗一次还是骗两次,又有什么区别。”
宁衍说到这,似乎不太想再细说他的安排。他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转而对宁怀瑾道:“夜已深了,有什么都明日再说吧,早些歇息。”
宁怀瑾一想也是,这些事都是宁衍长久以来一步步定好的盘算,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于是也点点头,收回手坐直了身体,一边准备翻身下榻,一边说道:“那陛下安歇,我——”
“我什么?”宁衍警惕地一挑眉,无赖似的往前一扑,整条胳膊都搭在了宁怀瑾的腰上:“这深更半夜的,皇叔还准备去再寻个屋子住?”
宁衍这样的姿势骤然拉近了和宁怀瑾之间的距离,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宁怀瑾的背上,宁怀瑾甚至能感受到他喷洒在耳边的温热吐息。
这样紧密的距离一下子令宁怀瑾无措起来,他浑身僵硬,却也不敢反手去推宁衍,只能下意识喊道:“陛下!”
宁衍将下巴搭在宁怀瑾的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说:“怀瑾今晚留下吧,好不好。”
宁怀瑾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过于紧张了,忙向后瞥了一眼宁衍的表情。好在宁衍并未在意,宁怀瑾缓缓松了口气,便也渐渐地放松下来。
宁怀瑾并不是不知人事的人,从他决定答应宁衍开始,他心里已经明白,未来总会有一天,宁衍会不满足于同吃同住,开始想要再进一步,做些更加亲密的事情。
于情,这对全天下任何一对“有情人”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于理,宁衍身为帝王,需要枕边人“伺候”,也是合乎规矩的事情。宁怀瑾本以为自己能够理解,也可以预见。但当宁衍真的开始打破他们中间那层几不可见的薄膜,开始侵入更加紧密的距离时,宁怀瑾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阵不安。
宁衍其实也紧张得很,他已经做好了宁怀瑾反应过激的准备,他小心地注意着宁怀瑾的表情,准备随时抽身而退,可等着等着却不知道宁怀瑾在心里想了些什么,还真的慢慢松懈下来了。
“陛下——”宁怀瑾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他确实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于是只能委婉地道:“这不合规矩。”
“什么?”宁衍微微一愣,随即好笑地收紧了手臂,在他肩膀上磨蹭了一下:“……怀瑾想哪去了?”
“在行军的时候,怀瑾不是也总跟我住在一起吗。”宁衍笑着说:“南阳府衙就这么大,也找不出第二个正院了——怀瑾总不好去后院女眷的地方住,不如就委屈委屈,跟我接着住在一起了,好不好。”
宁衍善解人意地解释了一通,也算是给了宁怀瑾一个台阶下。
宁怀瑾这才发现他误会了宁衍的意思,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整个人都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了两声,没说出好还是不好来。
宁衍那能真的给他拒绝的机会,于是对他的尴尬只装作不知。
若是平日里,宁衍提出这样的要求,宁怀瑾尚可以用“不合规矩”“尊卑不分”之类的理由拒绝。可他刚刚才误会了宁衍的用意,现下正是觉得自己“小人之心”的时候,宁衍自己先一步放低姿态,提出些并不十分过分的要求,他便不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否则总觉得自己过于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驳宁衍的面子一样。
宁衍对宁怀瑾了解颇深,将他这点心思摸得异常透彻,于是胆子也大了许多,硬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将宁怀瑾往榻上带了带。
“就当陪陪我,怀瑾。”宁衍说:“我许久没睡个好觉了。”
第129章 ——完了。
宁怀瑾本以为这一夜恐怕难以入眠,可不知是因为奔波劳累的亏空还没休整过来,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缘故,他被腹胃中刚刚垫进去的暖意烘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还真的就着耳边宁衍清浅的呼吸声睡着了。
这一夜他几次从深眠中醒来,模糊间只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梦,梦中如何他记得不太真切,只记得似乎总是断断续续的,上一刻他还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给回望皇宫,下一刻便又莫名出现在了寒风凛冽的西北联防府。
但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他哪一次从梦境的间隙里冒出头来喘口气,宁衍的手臂都牢牢地圈在他的腰间,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整宿都没有换过姿势。
少年人身上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药味,他的额头抵在宁怀瑾脆弱的后颈上,清浅的呼吸喷洒在宁怀瑾耳后那块薄薄的皮肤上,在不知不觉中跟宁怀瑾的呼吸声融为一体。
明明他靠得那样近,却依旧没有让睡梦中的宁怀瑾感到不适。外室里的火盆将干燥的硬木烧成脆弱的炭火,灰白的碎屑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断裂的木茬断口上。
宁怀瑾在这样令人舒心安全的环境中获得了一夜好眠,那些会令他紧张的梦境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殆尽,只剩下梦里梦外如影随形般的少年身影。
等到他神清气爽地从沉睡中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宁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另外半侧的床榻打理得干干净净,软枕已经立起来叠在了床内侧。
宁怀瑾从榻上坐起身来想了想,也没发觉宁衍是什么时候从他身边离开的。
连日来的疲累终于在这一场沉眠中消退了大半,宁怀瑾精神好了许多,人也显得不那么憔悴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正想唤人来伺候,却见床头的脚踏旁边搁着一只小小的矮凳,矮凳上放了一只药瓶,底下压着一张叠好的纸。
宁怀瑾拿起那张便签时,心里就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将药瓶握在手里,展开信件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宁衍的亲笔所书。
“十里留给怀瑾,秦六我先带走了,若是上药,可不能找那些年轻美貌的。”
在这封信末尾,宁衍还颇有闲心地在落款处描了一枝梅花,纤细的梅枝节节向上,上头零星点缀了几个花苞,只有一朵开得正盛。
他工笔画得甚好,又有灵性,寥寥几笔便能将这样的简单花样描得栩栩如生,手里虽没有颜料水墨,但浓墨淡笔间,也能看出那花儿开得娇嫩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