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面前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宁越正跟她走了个对脸。
舒秋雨抬头时,小王爷手已经扬了起来,脸上挂着个堪称灿烂的笑意,似乎是正想跟她打招呼。
“舒姐姐?”宁越脆声道:“这么早,上哪去啊。”
舒秋雨错愕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温和地回答道:“回小王爷,臣女是要出宫回家去。”
按理说,这样的寒暄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应该是互相礼貌地颔首致意,然后各走各的路。
但宁越显然没有就这么告辞的意思,他偷偷撩起眼皮,飞快地瞄了舒秋雨一眼,将手里的马鞭折起来又顺开,磕磕绊绊地说:“这么早,回家做什么,内司今日也休沐吗?”
这没话找话的意思有点明显,舒秋雨一头雾水地看了看他,还是委婉地说道:“今日臣女不当值——倒是小王爷,这大清早的,进宫来做什么?”
“本王来看看皇兄。”宁越回答得很快,说完又有些不自在,松开手里的马鞭,把手放在衣服上抹了抹,说:“皇兄今天休沐没上朝,听说是染了风寒,我进宫来瞧瞧他。”
这也正常,除了宁越,想必再过一会儿,等天光大亮,一些重臣也会进宫来请安。
虽然舒秋雨觉着宁衍并不一定想这个时候见人,但也不好跟宁越明说。
何况舒秋雨只是礼貌性地跟他客套两句,也没太在意答案,闻言点了点头,顺坡下驴道:“那臣女不耽误小王爷了,先告辞了。”
“啊……?”宁越原本还想再说两句什么,遗憾地挠了挠脸,干巴巴地说:“那,那舒姐姐再会。”
舒秋雨冲他行了个礼,微微侧身往旁边挪了几步,才收了礼,从宫道另一边走了。
宁越用马鞭在手心里敲了敲,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舒秋雨离去的背影。
“小可。”宁越唤了声身边的小厮,若有所思地说:“你觉不觉得……”
小可见他语气迟疑,迟迟没有下文,便问道:“王爷说什么?”
“算了……”宁越苦恼地寻思了一会儿,大约是没找到能描述的感觉,干脆泄气地道:“没什么。”
“先不进宫了。”宁越原本是想来探病的时候顺路管宁衍借个猎场跑马玩儿,现在也忽而失去了兴趣。他看了看天色,垂头丧气地说:“说不准这个点儿皇兄还睡着懒觉呢,等下午再来看他吧。”
紫宸殿内,大半个晚上都没歇息好的宁衍打了个喷嚏,浑身一个激灵。
“怎么还这么冷。”宁衍皱着眉拢了拢衣襟,指使着玲珑将外殿一扇被风吹开的窗子重新关上。
“颜先生说,这寒毒难除,总会对陛下有影响。”宁怀瑾从偏殿推开门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一只巴掌大的瓷碗,随口说:“何况这两天下了这么大的雨,陛下可要小心再受寒。”
“皇叔?”宁衍一愣:“不是让您去歇息吗。”
宁怀瑾昨晚守了他一夜,宁衍几次断断续续睡着又醒来都能看见他坐在床边。宁衍几次催他去休息,换何文庭来守他都不肯。一直到黎明时分,宁衍觉得好些了,能被人扶着下床坐一会儿,才把他劝去偏殿歇息。
“我去小厨房看了看陛下的药。”宁怀瑾说:“方才回来时,听说舒姑娘正在屋里,才去偏殿待了一会。”
宁怀瑾说着,将手中的瓷碗搁在了宁衍面前,顺手拎过茶壶,亲自倒了杯茶放在药碗旁边。
宁衍:“……”
宁衍脸上从方才见到宁怀瑾便挂上的笑意瞬间僵硬了一瞬,他的眼神在药碗和宁怀瑾之间飞速地打了个来回,然后用一种令人震惊的反应速度将目光移回了面前还未来得及撤走的膳食上。
“玲珑。”宁衍干咳一声,拼命地冲她使眼色。
玲珑像个指哪打哪的木偶人,见状会意地将一碟子小菜往宁衍面前挪了挪,重新拾起筷子替他布了菜。
宁衍顺势捡起勺子,舀了口粥,含含糊糊地叼着勺子说:“皇叔,起码让我先把饭吃完。”
宁怀瑾:“……”
宁衍这一套装傻充愣行云流水,天衣无缝,活脱脱是从在阮茵和宗亲那练出来的。
若不是宁怀瑾熟知他不爱吃药的本性,还真能被他骗过去。
“陛下这一顿早膳吃了半个时辰了。”宁怀瑾平静地说:“粥都凉了,让人撤下去吧,陛下现在身子弱,少吃些凉东西。”
宁衍警惕地一挑眉,准备迎接宁怀瑾下一句的“然后”。
“然后陛下把药吃了,回床上去躺一躺。”宁怀瑾说:“若是再饿,就叫小厨房上份热腾腾的点心。”
恭亲王宁怀瑾,这一辈子从来勤勤恳恳,恭敬侍上,唯有在这一点上,简直是说一不二,尽显严父心肠。
宁衍艰难地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用未曾受伤的那只手严严实实地盖着手里的粥碗,活像是在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
宁怀瑾沉默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在这种近乎对峙的状态下,面对着宁衍刻意示弱的眼神,“铁面无私”地开口道:“不行。”
宁衍瞬间泄气。
其实也并不是宁衍多想在宁怀瑾面前撒这个娇,主要是景湛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活像是要报复他一样,把这次的药方做得异常苦涩。宁衍昨晚半梦半醒间被宁怀瑾喂了一次药,差点活生生从梦里苦醒,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皇叔——”
宁衍还试图拖延一会儿,宁怀瑾却像是没了耐心,他先前拿了药回来,本就已经在偏殿呆了一会儿,药已经凉了一些,再被宁衍这么拖下去,就该彻底凉了。
于是恭亲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准备强硬一点。
宁怀瑾伸手去拿宁衍手里粥碗,宁衍下意识不想让他抢,俩人各执着半边碗沿,争着半碗粥的所有权,看起来幼稚得不像话。
他俩人僵持了一会儿,同时反应过来什么,然后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宁衍实在没绷住,扑哧笑出了声。
宁衍不爱吃药的毛病从小到大,宁怀瑾已经对付出了心得,是以方才完全没发现,他已经许久没跟宁衍有过这样亲近的态度了。
在几个月前,从猎场回来后,宁怀瑾就一直有意地跟宁衍“划清界限”,做什么度公事公办,说话也是夹枪带棒。
但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并没让宁怀瑾的心情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是从边城回来,还没来得及想那些有的没的的这段时间里,他反而找回了之前与宁衍相处时的感觉。
“好吧。”宁衍没给他深思的时间,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该来的躲不过。”
宁衍说着拿过药碗,苦大仇深地盯着碗看了一会儿,然后屏了口气,皱着眉闷了一大口。
苦涩的味道让宁衍舌根发麻,一口气憋到一半就受不了了,他紧紧拧着眉,把碗往旁边一放,顺势接过宁怀瑾递来的蜜茶,咕咚咚灌了大半杯。
宁怀瑾往药碗里瞅了一眼:“陛下——”
“喝完了。”宁衍抢在他面前说。
——还有小半碗。
宁怀瑾叹了口气,把后面这半句咽了回去,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头问问颜清,能不能换点甜些的药材。
“今天仁寿宫的事儿就该传出去了。”宁怀瑾话锋一转,问道:“陛下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以静制动吧,先休沐着,我身上乏得很,恐怕得歇息几天。”宁衍说:“也给三哥一个机会……如果他不先动手,我不会动他的。”
第89章 调兵
只可惜,宁铮似乎注定要辜负宁衍的“一番苦心”。
十天后,一封紧急军令敲开了京城的大门,连夜递上了内阁的案头,十万火急地送进了宁怀瑾手里。
——长乐王宁铮,未经传召擅自带兵离开了封地,已经临近南阳府了。
南阳府尹当时收到消息时,便只能求天告地地希望宁铮别疯得太彻底,紧急派了门生前去问话。可这位长乐王不知是自持底气足还是怎么,竟然连借口都懒得找,大咧咧地说是听了京中传来的消息,准备进京去探望圣上的。
可先不说宁铮拿不出传召的圣旨,各地封王进京,最多也只能带个一二百的侍卫,哪能像他一样,乌泱泱地搬出府兵来。
南阳府尹这十年来日日在宁铮榻侧酣睡,睡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生怕他哪天一个咽不下这口气便要骑兵造反,他提心吊胆这么多年,没成想还真被自己想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