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雨幕,贺清抬头看见了门廊下的大哥。一晃多年,再重逢却是如此光景。兄弟二人无语凝噎。
半晌,贺洵惨然一笑,不顾大雨走到了贺清面前:“清儿,一路可还顺利?”
贺清突然哽咽:“哥,子梧愧对父兄嘱托,没有保护好澄儿,没有保护好贺府……”
贺洵别过脸去,半晌、声音喑哑道:“清儿平安就好。错不在你……”
“世子、贺二公子——”梨花在身后开口,“咱们先进去吧,王爷还等着呢……”
王府前厅,宋瑜扶着贺清、梨花搀着贺洵躬身而入。安南王宋昭华发早生、目露疲惫坐于堂中。两侧客座已然茶香袅袅。
“贤侄,瑜儿—咳咳——”安南王见四人走进堂内,不等人搀扶起身迎了出来,握住两人的手道,“贤侄,敛光信中说在金陵见到了你,我只当胡言,见了你大哥才知果真如此。这么些年……苦了你了……”
“子梧参见王爷,劳王爷惦记。”贺清躬身行礼。
“贤侄快别多礼——”宋昭扶住贺清,“来来来,快坐下……”
半晌,众人互通有无完毕,各自敛眉沉思不语。
贺清道:“晋王于北境负于北辽,同意割让八郡……武帝应丞相所请,将天乐公主嫁至辽国……和亲……”
贺洵双手握拳,关节发白,目中血丝满布。
贺清继续道:“……另辟二郡给丞相,用作通商往来。如今已在大兴土木、修建行宫……”
说着将地图摊开在众人面前继续道:“赤峰靠山、乌海临漠,两郡皆是少有人往来之地。哥,运至北境之军饷,现在何处?”
贺洵哑声道:“未回京城,必然还在北境。”
宋瑜蹙眉:“此次晋王败北,就因一路急行而后备军饷不足。这些军饷难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贺清收拢起地图道:“丞相的行宫怕是大有用处……”
宋瑜眉头紧皱:“……现如今安南王府无诏不能出南境,即便能出、南边大虞国仍在虎视眈眈。丞相独揽大权,如今更是军权在握……这天下,是要改姓了吗……”
宋昭沉思,朝宋瑜道:“眼下情形,只能未雨绸缪、勤加练兵,防患于未然……若真有用兵之时,不至于措手不及……”
众人皆点头不语。
黄江之畔,山阴之侧,梨树成林处,有八角木亭名曰落春。落春亭顶,有凤呈飞舞之姿、宛若游龙翱翔九天,乃南郡乡民为感念安南王妃沐芷汀而建。
雨后黄江如练,两畔垂柳依依,贺清踱步亭中,面朝江水、迎风而立。
“在想什么?”宋瑜收拢他的秀发,从身后环抱住贺清。
贺清微侧过头,用耳朵轻轻蹭着宋瑜:“在想,我的敛光从春日和风到冬日雨雪,独自一人看着眼前的黄江时,心中作何感想……会否曾黯然神伤……会否曾怨恨过大虞……会否曾想起青儿……”
宋瑜将贺清转了个身面对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凤目中似有万千情意流转:“日夜神伤、不曾怨恨,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
贺清眸似秋波,细细端详着眼前人飞扬的发丝、分明的脸庞、深情的眉眼和勾起的薄唇:“敛光,若有一日,你我分别……”
“不会再有这一日……”宋瑜吻住贺清,不让他把假如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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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清双眼风情万种,似是要将眼前人牢牢刻在心里:“……凰兮凰兮从我栖,可好?”
宋瑜细细密密稳着贺清的眉眼,轻轻道:“此地风大,我晚上来找你……”
“……”贺清半晌不语。待双颊绯红渐渐退去,贺清起身道,“敛光,你可信我?”
宋瑜搂过贺清,在他眉间落下一吻:“我的子梧,如圭如璧、永远在阳光下,自然是信的……”
晚膳时分,贺清称日间吹风受了凉,在房内休息。宋瑜急急忙忙陪父亲用过晚膳,让厨房做了些贺清喜爱的吃食,飞身往客卧赶去。
客卧四下寂然无声。宋瑜推门而入,忽然心下不安。点上烛火四下环顾,却见贺清并不在房内,守夜之人不知贺清去处。宋瑜心中大乱,让府中仆从一起寻找贺清。
“……世……世子……”一名婢女颤抖着站在慌乱的宋瑜面前,“奴婢……奴婢方才在后花园看见贺公子与一青衣女子在讲话,往后门去了……奴婢……奴婢方才未放在心上,因此没有回报……”
“青衣女子?可是府中之人?长什么样?”宋瑜上前一步抓着婢女。
婢女道:“不……不是府中人……看着像大虞国人……”
“大虞国?”宋瑜猛地松开婢女,双目失神,白日里贺清反常的举动和话语一一浮上心头,“大虞国……青儿,你要做什么……你要我相信你什么?”
黄江之上、客船之内,贺清与青衣女子隔桌而坐。贺清脸朝着窗外,面目表情看着两岸垂柳飞掠。远处的落春亭似有火把闪烁,不知是不是他的敛光正临江而立。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贺清,青衣女子颤颤开口:“少主,圣女说我们沿黄江而行,三日后便可与她碰面。”
贺清转身看着眼前怯怯的女子,轻声开口道:“子梧有一疑问,不知能否请姑娘解答?”
青衣女子举手致意:“少主言重,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贺清举起桌上的清茶,恍若无意淡淡开口道:“青莲教几近覆灭,信徒皆是近几年容姑娘招入教中。子梧虽相信容姑娘,只是人心难测。容姑娘是如何能保证这些信徒都与自己想法一致,一心想着光复康居国呢?”
青衣女子道:“少主多虑了,青莲圣女入教时,皆会获得观音圣水一杯作为恩赐。此后每月需回教内禀报,凡忠诚者会再获圣水一杯,若逾时未归者……”
会和顾羽一样……贺清垂下眼眸、默默不语。
半晌,似是百无聊赖,贺清起身对青衣女子道:“既为青莲教,不若我们放些青莲花灯于水中祈福如何?”
女子道:“……少主请自便。”
贺清又道:“上次回吴郡太过匆忙,未曾游览太湖。不知可否从水路进京,也好赏玩太湖秋色?”
“但凭少主吩咐。”
落春亭畔,安南王府的仆从正各处寻找着贺清的身影。不一会,有仆从突然出声大喊:“哎—你们快来看,这江面亮闪闪的是什么东西?”
思南闻声疾步向前,眯起眼看了看,朝身后人道:“是莲花灯,快,找人把花灯捞起来!”
不一会,思南浑身湿透回到安南王府,将花灯递到坐立不安的宋瑜手里。
宋瑜蹙眉:“这是什么?”
思南不顾浑身湿漉,急急开口道:“公子留下的线索……”
宋瑜举起青莲花灯:“你怎知这是青儿留下的?”
思南举起其中一个花灯道:“放花灯祈福是金陵那边才有的习俗,且若是寻常人间放花灯,怎会用青色的纸……”
宋瑜接过思南手中的花灯:“所以青儿和青莲教的人一道,去往金陵的路上?”
思南郑重点头。
“世子—王爷——大事不好了!”沈二气喘吁吁的跑进门内。宋瑜扶住他,蹙眉道:“发生了何事?”
沈二道:“香—香姑娘的飞鸽传书,武帝病重,何丞相说为陛下祈福,要把将军府拆了,建天枢。太子反对,竟……竟然被幽禁在了东宫……”
宋瑜双目赤红,沉声道:“京中奸臣难制,吾等誓以死清君侧……”
“世子,不好了。”秦桑行色匆匆闯入房内,喘着粗气道,“大虞国陈苍领十万大军,屯兵黄江之上……”
宋瑜蹙眉起身:“什么,陈苍想干什么?秦桑,即刻点兵,随我去会一会这大虞使臣!”
秦桑:“是!”
黄江之畔,两阵对圆处。江风飒飒袭人,旌旗迎风招展。
宋瑜身着黄金甲,亲临阵前,遥遥看着远处气势逼人的大虞军。
秦桑朝前一步,大喝道:“陈苍,大虞乃我属国,相安无事十数年。今日你待如何?”
“南郡安南王府,窝藏朝廷钦犯。”陈苍向前出列,高声道,“大虞国既忠于永安王朝,绝不容许此种欺君罔上之事……”
“陈苍,”宋瑜低声喝道,“你以大虞国数十万军民为代价,就只是为了帮朝中逆臣拖延一点时间……你就这么确定,何丞相会帮你夺回王权?想想他是如何对待武帝的,你还觉得等他上位之日,还会记得你一人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