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成抿嘴不解,“大事?”
“婚姻大事——待我圣屿祭灵归来,于明安珠勒节成婚,公主以为如何?”
“你……”懿成不懂□□为何执意如此,“你当真要娶我?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我已经帮了你,格日勒图现被幽禁,我以为该告一段落了,为何非要成婚?”
□□瞭望着极远的圣屿山雪峰,言语也苍茫悠远,“听说过之前和亲的公主安平吗?她言语不敬,恼了父汗,最后被弃于军妓营,受□□至死。”
懿成微愕,不知他所言为何,又听他道:“这就是北国,在这里,只有我——才能保你周全。”
“何况,格日勒图在朝中势力盘踞,一日不除,我心难安,普天之下,只有公主,能解我忧愁。”
懿成咬唇不语,她静静望向□□,他俊美非凡的面容上呈现出难得一见的郑重,她不由心神一动,却不言语。
这在□□看来算是默认,他轻笑,“公主不说话,那就算是同意了。”
懿成扬起蛾眉,挑衅道:“同意不同意又如何,反正要娶一个毁去容颜的丑女人,丢人的又不是我。”
□□握住她的手臂,衣衫之下是不为人知的伤疤,罪恶或圣洁,他欣然一笑,“没事,不丢人。”
草原上涌起秋风飒飒,三言两语的情动,瞬间便湮没于这风浪草浪之间。
那日一别,□□便深入圣屿仙山,行祭灵之礼,北国人笃信,只有国君以身侍神,方可得到山圣神明的庇佑,北国胡淄一族,才能国力昌盛,生生不息。
懿成则在庭帐中掐指计数婚期,像一个正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她自知自己正慢慢陷入情之深沼之中。可内心深处,她不被允许背叛大越,背叛默央,她一昧坚信与□□之间并非男女之爱,只是患难与共后惺惺相惜的情谊。
“公主,您又走神了?”巧月停下了研墨的手,出言提醒,公主总是临摹未尽,提笔又放。
一滴墨卒然滴落纸上,懿成放了笔,扭着胳臂,咳了一声,“我是在思考。”
“您在想可汗?”巧月掩嘴窃笑,拾捡起桌上的文房四宝。
“没有!”懿成矢口否认,“我才没有想他。”
巧月闷闷“噢”了一声,“圣屿山奇峰险峻,可汗进山多日却无音讯,我还以为公主会担忧可汗。”
“别胡说。”懿成视线闪躲,不欲多言,“我……我饿了!”
“那我去拿些吃的来?”
懿成这才如释重负,点头道:“也好。”
巧月咧嘴一笑,便欢天喜地出了庭帐。她总善于寻到轻而易举的快乐,懿成唇角一弯,帐门处却又起响动。
“如何又回……”懿成话到一半,抬首才见来人是托娅而非巧月,托娅一身玄衣,干净利落。
“托娅?你来作何?”懿成怔了怔,真是奇怪,托娅从不会在这个时辰前来。
托娅比划了一阵,懿成并不很明白,她玩笑道:“托娅,看来只有诺敏才与你心意相通,对了,诺敏呢?我好久不曾见她了。”
托娅却一愣,她神情闪烁,摇了摇头。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懿成察觉托娅似有要事,只见托娅缓步而上,行至她身边,一抬手,便劈上了她的脖颈。
懿成还未反应,便意识全无,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
昏昏沉沉。
仿佛过了很久,已不辩天日,她躺在床上,去浮沉于长空与深渊,身边不停有人来了又去。
懿成再醒来之际,眼前仍是熟悉的可敦庭帐,她闻到一阵奇异的隐香。
“公主,你醒啦!”巧月雀跃不已,扶着懿成慢慢起身,“我做了奶酥粥,公主尝尝。”
“巧月……托……托娅呢?”
“托娅在皇庭当值呢,公主要寻她来?”巧月一脸茫然。
懿成点点头,又摇摇头,手脚仍不太利索,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子,手下却是光洁如新,伤痕全无,猛然震惊,又摸了两把,“我的伤疤呢?”
巧月疑惑地皱起鼻子,“公主,你不知道?可汗采来了圣屿山的凰荆仙草,为你治好了伤啊。”
“圣屿凰荆?”懿成撩开衣袖,纤细玉臂上也是久违的完好无损,曾经如鬼影般挥之不去的狰狞伤疤,一夕之间竟全数消失不见了。
她无端想起了大越后宫的一位妃嫔之言,微微失神,轻喃道:“那不是一个传说吗?”
“公主您说什么?”巧月说话间,已奉上了奶酥粥和清茶。
“没什么,用膳后我想去见可汗。”懿成舀了一勺粥,浓而不腻,奶酥爽口。
“是。”
对于懿成前来求见,□□早有预料,他摈退了众人,独坐帐中,明知故问,“公主如何来了?”
他的右臂被木板布带缚住,定于胸前,他受伤了!懿成的心猛然一缩,她指着脖子开门见山道:“我的伤,是可汗采的凰荆草治好的吗?”
“伤不是已好了吗,如何还执着这些事。”□□想起北国上下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其实所谓凰荆不过是一方不可多得的良药罢了,他轻叹一声,又问:“难不成公主也信书本子上那些话?以为是什么仙草,可以让人得道成仙了?”
“我信,我当然信!”懿成眼神似火,仿佛用尽了全部心力去追逐一刹那的□□。
□□轻靠于金龙吐珠的王座之上,与懿成不同,他湛蓝色的眼里平静如镜,他并不欲实言相告,巫医断定她无法生育的诊论还言犹在耳,她饮过许多避子的汤药,既然她的身心都已负重累累,又何必因再添沉沉枷锁呢。
他满不在乎地摇摇头,“那就是公主错信了,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圣屿凰荆,没有。”
“可是……”懿成欲言又止,她没有证据足以质疑一国的可汗。
“不过公主能够痊愈,的确仰仗我北国巫医,寡人也算是略尽绵力了,公主想要感恩戴德,寡人也不会拒绝。”□□若无其事地摊开本奏折子,瞧了眼炉上银器茶壶,轻笑道:“公主站着做什么,寡人如今行动不便。”
懿成不明其意,只呆呆望着他,□□无奈扶额,叩了叩桌子,“水啊!”
“噢——”懿成大悟,这才上前为他添茶。
“再来替寡人写几个字,”□□拍了拍那把皇椅,示意她坐下。
懿成有几分错愕,疑他有心试探,忙道:“可汗不可,国家大事,不容我……”
“有何不可,”□□打断了她,“北国历朝以来,君王年幼,可敦丞相暂代朝政的事也并非少有,何况,寡人只叫你写几个字。”
“是。”懿成顺言坐到他身边,他身上有浓厚的男子气息,如远古洪荒,沉静如山海却又蓄势待发,令人颇有些心猿意马。
“这里——”□□用左手指了几处,“敖汉沁州府今年贡税有增,这几处数目不小,命州府呈来细报,以待查证。”
懿成提笔的手一顿,□□见她如此,更是温言,“公主有话要说?你我二人,不必拘泥。”
懿成听他说得暗昧,赧然道:“我想,贡税增多,国库充盈,岂非好事,为何还要纠查?”
□□全神贯注地看完敖汉沁州府的折子,才缓声道:“公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此所谓——衡。国库银两激增,百姓手头的银两少了,苛捐杂税,长此以往,冲突与矛盾就在所难免了。”
“既然可汗担心穷则生变,何不只征富户之税,再将收来的银子由国库施与穷民,如此不正可均富贵,至平衡?”
“公主好大的口气,”□□宠溺一笑,似乎她的疑问在他意料之中,“富贵贫贱哪能一目了然,再者,税政为国之根本,要变法,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定要慎之又慎,不能儿戏。”
这对懿成而言,是一番前所未闻的言论,仿佛触到了权力之巅的风雪,冰冷又滚烫,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再用朱砂笔圈在此处……”面对懿成,□□总是颇为耐心。
那日以后,一双女人的芊芊玉手开始拨弄起可汗帐中如山的奏折,初时她小心谨慎,渐渐地,她感到新奇非常,她凭借着可汗的无限宠爱与细心传授,在此事上游刃有余,这是一种焕发新生的美妙感受,促使她在往后数年,肆意搅动朝中风云,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