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歌听出话外之意,微微点头,“我代他们去。”
女警员把手里的一叠彩印资料递给他。“本市的商业创意大会是市政府扶持创新型产业发展的一个重点项目,五年前,濒临破产的洛斌就是在商业创意大会上凭着公司新产品一鸣惊人,得了投资人和政府部门青睐,一夜之间崛起的。”
程楚歌道,“他当年的新产品是什么?”
女警员看了看门里仍在磨磨蹭蹭吃东西的许愿,犹豫一下,但还是直言了,“全自动马桶。有放音乐、讲故事、擦洗、穿裤子等功能,高级一点的还能根据粪便的成分检测使用者健康状况,甚至居家做痔疮手术,或者通肠。广告语是‘智能厕所大管家,隐秘轻松没烦恼’。”
不小心听见了这番话的许愿果然咬住了筷子,望着碗里的食物,喉咙哽了一下。
女警员很是郑重地道了个歉。
程楚歌本是颇为随意地翻着手上的资料,陡地,眼色一沉,资料停在某页。他注视着。
女警员道,“程顾问?”
程楚歌盯着手里的资料,缓缓道,“洛斌的午岭雨公司有四种明星产品——马桶、颜料、新式座机和镜子。”
女警员有些茫然,“对……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言未发。良久,合上资料。“没有。”
他神色如常。
于是女警员没再多问什么,只说伪造好的参会证件会晚一点送过来。
一男一女两个警员走了,门关上,隐隐仍能听见王成平又打了个喷嚏的声音。
程楚歌拿着商业创意大会资料走回堆满了小零件的办公桌,零零碎碎,金属板,小线圈,连塑料壳子也一小块一小块地剪开了,没有异常。
——就像那面杀人的镜子。
——镜子。电话。
——杀人的镜子。杀人的电话。还有画下血印的颜料。
虽然案件里牵涉的这些镜子、电话、颜料都是老旧东西,并未印着新兴企业午岭雨公司的商标,但是,种类对上了。
是巧合还是……
茶几那边,许愿把吃了一半的外卖盒子合上,装回塑料袋里,晃了晃脑袋把刚才那些马桶之类的东西晃出去,靠在沙发里。“所以,”她又打个呵欠,“明天我们去那个什么什么商业大会?”
程楚歌道,“我自己去。”
“你不带我去?”
“没必要。”
“但是我想去。”
就剩四十多天了。相处的时间少一个小时,就少一个小时。再也没有了。
他手指仍放在那本彩印资料上,抬眼看过来。
许愿望着天花板,继续道,“我是古人嘛,我想见见世面。我们那会儿没有这么热闹的。”
他没说好。
她只好又瞎扯,“而且我对那种马桶很感兴趣。”
“想要?”
“……能买?”
“商业创意大会有售卖区。”
“买还是算了吧……我就看看。看看。可以吧?”
他微微垂下眼睛,像是在权衡。片刻。“可以。”
-
明天商业创意大会的举办地在A市的新世纪国际会议中心。下午提前下班,程楚歌带许愿去东辰商场大街的购物中心。
为避免打草惊蛇,刑侦局方面并未知会会议中心说有人要去查案,只是伪造了身份证件,装成某家并不存在的企业派出的两名参会者。
许愿成天穿着牛仔裤、白衬衫,而且还是路边小店最简单的东西,袖口上甚至还拖着几根线,脚上一双低帮帆布板鞋。除了有资格不在意着装的顶端商业巨头,出席重要商业场合的普通职场人士没有这么随便穿的。
所以要买新衣服。
两个人在几家主打年轻女白领服装的品牌店里逛了好几个小时,每家店员都是热情迎上来,一套接着一套地给她推荐适合在重要场合穿的衣服,她在试衣间进进出出,一套又一套地换。
鹅黄色低领收腰连衣裙,配白色细带高跟鞋。程楚歌说不行。她像个偷穿了隔壁邻居衣服的高中生。
OL正装套装,雪白熨烫的衬衫,西服长裤,修身外套在腰部系扣子,配黑色尖头小高跟。程楚歌说不行。她像个偷穿了自家妈妈衣服的高中生。
于是换了一套正装,这次是短裙衬衫小西服。
程楚歌还是说不行。
而且这次的评价更过分了。他说像偷穿了齐秘书衣服的高中生。
许愿:“……”
她明明已经高中毕业了。
又折腾一阵,换了一条粉白格子吊带连衣裙。吊带很细,显得肩膀纤瘦苍白。没遮锁骨。收腰。裙摆到膝盖,小腿细瘦。
还配了小细跟高跟鞋。
她穿不惯脚上的高跟鞋,不太自在地扯着后面的裙摆从试衣间走出来,一旁的店员立马朝着他说好看,真好看。
他望定她。
半晌。
“买吧。”
结了账,抱着新衣服出去,许愿以为这事儿终于结束了。结果程楚歌不紧不慢地带着她进了一家新店。
许愿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衣服袋子。“……不是已经买了吗?”
“明天穿不合适。”
“……那干嘛要买?”
“可以平时穿。”
新店的店员又迎上来,笑意盈盈,拿了一套又一套衣服。她累了。
逛到下午四五点,无关紧要的漂亮衣服买了好几套,许愿试了一下午的衣服,觉得皮都快磨破了,终于是在某家OL服装店里买了适合明天场合的衣服。
但程楚歌点头点得有些勉强。
许愿道,“这个哪里不好?”
“没。”
“那你干嘛这副表情?”
他打量她一阵,从头到脚,低声念了一句,“像童工。”
许愿:“……”
她明明已经高中毕业了!
-
许姑娘仍是日落时便在车里消失了,新开的薯片吃了一半还不到,好像是心情不太好,连嘎嘣嘎嘣的声音都比昨日轻上三分。
到了临冬苑的停车场,程楚歌收拾了车后座,独自把买回来的衣服大包小包地从寂静无人的楼梯间一路拎上去。
二十七楼。
到了家里,衣服袋子提进了卧室。打开衣柜。
衣柜并不大,他的衣服不多。
不过几分钟,柜子里的男装被挪在了一边,空出来一半空间。他把大小袋子里的女装一件一件取出来,仔细剪掉标牌、理好、挂在衣架上,放进了小衣柜。
卧室是隐秘的私人空间,卧室里的衣柜更是,这里面各式各样的衣料子,棉的,绒的,皮的,丝的,大大小小,是要被人穿在身上,跟皮肤贴在一起,近距离日夜相伴的。
——我的衣服挨着你的衣服,就像我的身边是你。
衣服挂在一起,是共同生活的意思。
第52章
新世纪国际会议中心。
临近郊外, 这是一座两三年前才建起来的现代建筑,三层高,不宽, 但很长,又是玻璃墙面, 像江边一块轮廓不甚规则的长冰。平日里承办寻常会议, 是各楼各厅的申请方各开各的会, 互不干扰,今天开的是颇受重视的商业创意大会, 整栋大楼都包下来了。
三楼开大会, 二楼开小会,一楼是展厅和售卖处。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带着一个看上去便知不够世故的小姑娘出现在一楼大厅入口处, 他空着手从容不迫, 她怀里抱了些商业资料一类的东西, 黑眼睛轱辘轱辘转, 四下到处看,让人觉得探头探脑的。
过了安检, 年轻男人向负责身份检测的志愿者出示了会议邀请函, 后者接过去,打开看了看, 没看出什么, 便请他到不远处的注册台去注册入场, 签到。
小姑娘在年轻男人身后紧紧跟着,却被志愿者拦住了。她的邀请函夹在资料里,好半天也翻不出来。
志愿者向年轻男人问,“这位小姐是跟您一起来的吗?”
“对。”
“是……您的秘书?”
问问题的志愿者脸上有两三分不太确定的样子。这个小姑娘虽着装正式,但, 不管是从长相还是从举止神情上看,都还只是个没进社会的学生,眼睛里太干净,没有企业秘书们那种圆滑精明的样子。
虽说是人靠衣装,但圆滑世故气确实是某些人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年轻男人正要说话,小姑娘自己先开了口。“其实我是他表妹,嗯……想见个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