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良整个人懒散的靠在床榻的一角,因为之前打湿了衣物,便只在外层套了一件薄衫。软润的肩头从薄衫里露出一点勾人的意味,他动了动自己被皓轩握着的那只手的手指,在皓轩的脸颊上似虚似实的碰了碰,回道:“如果我怕呢?”
草屋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禁制虽能防活物,却防不住月光疾风。
屋内的蜡烛熄灭留下袅袅余烟,皓轩逆着月光,嘴唇顺着阜良的手心一路向上,与最初相遇故意调戏相比,多了很多诱人的情调。
黑暗中,哀嚎的声音显得更加突兀,阜良保持着斜靠的姿势不动,等着皓轩一点,一点的靠近自己,然后在无甚浪漫情趣的月圆之日,绵长亲吻。
☆、柒零零
次日,双麋山又起了大雾。
距离禁制失效已经过了些时辰,但草屋内的二人还并未有醒来的迹象。
满地的黄萱草纸,满榻的浓墨秽衣。□□二字总是浓处即发,相伴而行,唯有尽欢之后,才会遣欲清心,用情这一字来审视内心。
阜良睡得酣熟之时,皓轩先一步睁眼醒来。昨夜的事情幕幕清晰,皓轩仅是愣了一下,便放心的勾了勾唇,收紧了放在阜良腰际的手,满心欢喜的亲了亲阜良的头顶,然后轻手轻脚的拾起昨夜晾晒的衣物下了榻。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阜良总是会在皓轩离开自己的第一时刻醒来,他乏力的抬了抬手勾住皓轩的一个衣角,带着晨醒的慵懒轻声问道:“去问安吗?”
每日午时问安,这是皓轩作为憬悟藏人的徒弟这二十三年来,每日都不会缺席的事情。
皓轩穿好衣物,握住阜良的手亲了亲,道:“哥哥接着睡,不用等我。”
阜良眼皮困的打架,腰酸脖子疼的点了点头,便什么也不管的睡了去。
皓轩收起眉间的笑意,沉眸看向屋外翻腾似海的浓雾,关了门退出屋外,身形一晃便到了山门之下。
这二十年来,阜良一直都遵守着最初的约定,从未逾矩跨越过山门半步。可若是再往后倒退个一天,他若不慎踏入此地,或许会发现,山门中那座危耸入云的重楼,和他记忆中故乡的合番楼是一模一样的。
皓轩立于重楼之下,一改以往和阜良待在一起轻松愉悦的神情,眉目中的肃然和端正,更能让人联想到信服与可靠二字。
不知为了何事,他踌躇再三尽力让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然后一鼓作气推开了身前的红柚木门。
“师父。”
憬悟藏人如每一个以往的午时一样,端坐在灵阁中央,银色的发丝被屋内的点点烛光蒙上了一层看不清摸不着的虚影,仿佛一碰上就会透过去一样。
二十年的岁月,万物皆顺应天地规则沿着轨迹向上生长,可这位老者却有悖于这样的天道,竟有了重返青年之相的征兆。
眼角的暗纹淡的几乎已经没有,憬悟藏人抬起眼皮,缓缓道:“来啦。”
面相年轻,声音却依旧苍老嘶哑至极,“过来吧。”
皓轩闻言,反手关了门,走过去,盘坐在了憬悟藏人给他预留的位置上。
憬悟藏人待他坐定,赞许的默了默,而后并起二指置于额间,取出了一颗通体发亮发红的灵丹,朝皓轩摊手道:“服下。”
皓轩神色一凌,双拳紧握,并不动作。
憬悟藏人见他如此,无奈的摇了摇头,依旧道:“我让你服下。”
“师父,我....”
“皓轩。”憬悟藏人严厉喝止了皓轩进一步的推拒,“我记得你答应过我,到了这个时候,不会犹豫。”
“现在想后悔,晚了。”
皓轩抿紧嘴唇,深吸一口气,然后双目紧闭,一把抓过灵丹囫囵吞下。
他并不知道师父交给自己的这颗灵丹,正体是何物,但他能隐约感知,吞下这个东西后,师父或许,就该走了。
因为师父的衣钵,已经传给他了。
憬悟藏人看他这副仿佛在吞什么毒药的架势,叹了叹气,道:“师父之前交代你的事,可还记得?”
皓轩忍住胸腔中的酸意,答道:“记得。”
憬悟藏人点了点头,不太放心的道:“那说来我听听。”
从来就不肯好好背诵经文的皓轩,从师以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希望自己能就这样一直不停的背下去,但师父的嘱托却简短的过分,无外乎就一件事情——助阜良化劫。
憬悟藏人放心的舒了口气,起身打开木门,外面的雾气依旧浓重,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的浓重。
皓轩背对着他,依旧垂头坐在原地,控制不住的肩膀微微颤动,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憬悟藏人站在门口,自是知道皓轩怎么了。
他又一次叹了口气,一边抬脚迈入浓雾之中,一边似是安抚的道:“委屈你了,孩子。我给你留下的东西仅有一半的功效,另一半,看你机缘如何吧。你对阜良那孩子的心意,为师都看在眼里,日后很长,不必牵挂为师,我也只是,终于可以去见想见的人了。”
浓雾随着憬悟藏人尽身没入而越来越重,皓轩坐在原地,泪湿衣襟却眼神坚定。从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到归于寂静,他都未曾回过头半分。
浓雾侵蚀到重楼内里,将其重重包围,仅是顷刻之间,高耸入云的巨大实物便生生的在皓轩眼前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只剩枯木荒芜。
而皓轩跪坐在这片荒芜中,对天九叩道:“徒弟皓轩,叩谢师父的栽培,养育之恩。”
*
也就是那日,阜良于睡梦之中,飞升了。
他本以为自己一睁眼,迎来的会是和往常一样的林间清风和稀薄阳光,然后一转眼皓轩已经从另一个山头问安回来,正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补抄经文。而皓轩看见他醒来后,肯定会嘴嫌的惹他两句,自己也会配合着佯装生气,两人打打闹闹,如常的一天就又会这样过去。
奈何这世间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以为,就能顺着心意发展的。
阜良茫然的跪坐在光明神殿中叩谢天地之主苍梧帝君为其亲赐神封与神器,又无措的被一众仙童带领着去往无妄海洗垢去华一炷香的时间,最后等一切都忙完,他急匆匆的赶回双麋山后,人间已过去了十年的时间。
而阜良寻遍了漫山遍野,也未曾寻到半点皓轩的踪迹,倒是发现了一个刻有“憬悟藏人之墓”的石碑,其上的文字,阜良一看,就能知道是谁笔迹。
憬悟藏人的无端逝世,皓轩的不告而别,都是在阜良安心睡觉的时间里发生。,说起来也真是讽刺,时隔这么多年,他又再一次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克命灾星。
人间百年久,云上花开落。
阜良当神君的日子并不像仙志中记载的那样无所羁绊无所依,他一直都在使用各种办法探查皓轩的下落,却总是竹篮打水,一无所获。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皓轩其实一无所知,他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阜良都不知道。
他虽是一介神君,却依旧会对自己未知的事物感到无力,依旧是一个人苟活在这世间。
他忘了自己这一百年来有没有过独自一人凭栏落泪,他只记得皓轩飞升那天,九天玄雷天地共震,漫天桃花枝叶乱颤,而少年还是那副眉眼,仿佛真的只是阜良睡了个短觉的时间,他就回来了。
☆、零零陆
【终章】
刺骨的寒冷从无尽的黑暗中喷涌而出,阜良双目空洞的蜷缩在唯一可供依靠的地方,感觉有无数锋利的冰渣拍打在自己的脸上,抽的生疼。
“皓轩!”
阜良拼尽全力逆风而上,他想要去拉住皓轩,告诉皓轩不要再往前了,再往前就是深渊了。但皓轩却好像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一动不动站在深渊顶端,有只脚已经踏出了一半,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皓轩!!!”阜良双手发力却不知为何聚不起来真气,只能一个劲的拔足狂奔,雪原冰棱满地,两只脚无依无靠是怎么也无法在这样的狂风下站住脚的。
阜良前扑在地,手被地上的冰渣划破数条小口,却感不到疼痛。他声声不停的呼唤着皓轩,冷风直往嘴里钻然后深入脾肺,冻得胸腔冰冷一片。
一只手陡然从后抓住了阜良的肩膀,他费劲的佝偻着身体向后望去,竟是看见了紫辕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