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再去前面看看,不远处是一座岩石堆砌的独峰,他在山头高处远远望了许久,也不见任何来人的痕迹。
百里银装,万籁寂静,除了山下隐约可见的一个黑点儿,什么都没有。
明廷回到自己主子身边,忽的一愣,随即扑上去,两只手并用的在阿叶肩膀和头发上扑。
“门主身上怎么落这么多雪,该不是内力消耗严重,功力受损……”
他说着便往阿叶手腕处去探,探了半天,也并未发现脉象异常。
明廷突然反应过来,抓住阿叶的胳膊,气道:“我知道了,门主你是故意如此,收了内力,不愿御寒,是不是?”
阿叶眼睛未睁,保持之前的样子一动不动,头上的雪却越落越多。
明廷气急,大声道:“门主,你便这样一次次轻贱自己,我同你一起长大,可知你这样,我瞧着有多窝囊!”
“你回去吧。”阿叶终于开口。
明廷原地转了几圈,踢地上的雪出气。
“得了吧你,明知道我不会走,我非要等着你冻死在这,把你扛回去埋了。”
☆、第 48 章
“谷主,至少戌时了。”
积雪早已压过阿叶的脚踝,满头的白雪,嘴唇泛着青紫。
他不用内力驱寒,就这样站了一日,明廷既是生气又于心不忍。
“要不然,属下返回金城去找他,绑也给门主绑回来。”明廷气道。
阿叶不说话,明廷便更加着急,“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你都在这儿等了七日了,现在干脆也不驱寒,这样最多撑到明天天亮,不冻死才是怪事。”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主子有一丝活气,明廷说道:“那属下再去前面看看,说不定就在来的路上,我们就撞上了。”
阿叶半晌没说话,明廷当是默许了,便要走。
阿叶突然开口:“不必了。他不会来了。”
明廷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回身看向阿叶,目光落到阿叶身上时,明廷心中一震,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阿叶沉沉的望着来路的方向,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像是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也不会有。
“门主。”明廷曲起食指,替他抹掉从眼角落下的一滴泪。
明廷还记得门主那年十七岁,为了下山去寻穆寒水,一人力挑门中各坛长老。
当日的盛气凌云是因为一个人,如今的满目疮痍也是因为这个人。
阿叶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睫毛上结了冰晶,他垂眼,挪了一下早已麻木的脚。
明廷总算松了口气,转身背朝阿叶半蹲下,道:“我背门主回去。”
好半晌也不见动静,明廷回头,阿叶又把迈出的步子收了回去,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
“门主?”明廷把人从脚看到头。
他总算肯定,这人是还要等。
合着刚才气哭,狠了心要走,眨个眼的功夫便把自己治愈了?
明廷道:“门主,你方才自己也说,他不会来了,这又是何意?”
“还等?”
……
“该不是不想活了,真要冻死在这儿吧?”
……
阿叶恍若未闻。
“成,等。我陪你等,看能不能等出个花儿来。”
明廷靠在界碑后面,用披风把自己包起来,靠着避风处休憩。
闭上眼睛前,他暗自做主,等天亮若是门主还执意不走,他便将门主打晕,扛回去。
荒野上的狂风卷着了无边际的大雪,像极了困兽的嘶吼。
等在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还在归途中的穆寒水,心头突然一阵揪痛。
马车在没日没夜的赶路,攸宁抱着寒归睡的极不安稳。
穆寒水运气压住胸口的异样,挪过去将攸宁的头枕到自己腿上。
尽管一路没做任何停留,还是逾期了一天一夜,阿叶定然以为自己欺骗他。
这样的天气,阿叶等他不来,不知有没有受冻。
一路上颠簸,腹部的伤口也是勉强结痂,总算是没有再拖后腿。
不迟不早的,竟被这区区小伤坏了大事。
“伙计,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穆寒水敲了下马车门,问。
外面驾车的温澜故意压着嗓子,应道:“最快明日申时。”
“嗯,辛苦你了。”穆寒水听着外面怒吼的风声,越发的焦急。
若是阿叶此次真伤了心,怕是他亲自上铁骑门致歉,都不见得能让阿叶心里好受一些。
这样胡思乱想,等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他靠在攸宁的肩膀上,寒归蹲着正给自己的伤处上药。
“都要结痂了,还上什么药。”穆寒水绑好衣服,见攸宁正摸着束发,便接过手,帮他束好。
“多谢公子。”攸宁道。
“无事。”
穆寒水推开车门,雪还未停,他出去坐在驾车的位置,对车夫道:“你进去休息,我来驾车。”
那人不肯,道:“这如何使得,我是您花钱雇的,自然要做事。”
穆寒水一把扯过缰绳,“雇你是因为我有伤在身,让你冒着风雪驱车,已是十分愧疚,进去吧,我的伤已无碍。”
“……是。”
车夫点头,进了马车,穆寒水关上车门后,加紧了速度。
距约定之期,已过去将近两天一夜。
也许阿叶等在此,已经不是在企盼穆寒水的到来,他大约是在等自己的心死。
阿叶的手摸到胸口处,那里从来没有这样凉过。
明廷见他的背影中,都透着一股了无生气的颓然。
几日前刚来时,阿叶虽一句话不说,可眉间欣喜之色难掩,包括约定之期的最后一日,他也是一如往常。
只是越等越看不到希望,门主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变了。
明廷头在石碑上靠着,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他惊得跳起,竖着耳朵听动静,却只有呜咽的风声。
可方才分明是马蹄声,他又不是门主,还能魔怔了不成。
“方才怎么……”明廷看向石碑,恍然道:“方才靠的石碑,我这脑子。”
阿叶也不理会明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明廷找了石碑后面一处积雪较薄的地方,趴在地上,附耳去听。
“是马蹄声!”他欣喜的扬起头,大声道:“门主,马蹄声!”
阿叶闻言,半回过头看向明廷,怀中的剑掉在地上,瞬间淹没在雪中,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僵硬的在厚厚的雪中捡起剑,擦拭掉剑鞘上的雪花,抱进怀里。
明廷也觉得有些高兴过早,万一只是过往的行客,或是商贩。
岂非害门主空欢喜一场。
明廷干脆都趴着不起,一直听着远处的动静。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听声音,应该只有一匹马,似乎还有车轮声。
若是商队,总不至于只有一匹马,一驾车吧。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明廷站起来,扑扑身上的雪,走到阿叶身边。
“门主,百米外了。”
其实这样的距离,阿叶早就听见了,却没有再盯着来路看。
明廷想,门主大抵是怕了。
马车的样子渐渐显现出来,先是模糊一大团,逐渐靠近……
明廷跑出去几步,折回来。
阿叶垂着眼,看不清情绪,明廷扯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远处的来人。
“门主,是。是穆少主。”
阿叶的睫毛微微一颤,随后慢慢闭上眼,手中的剑越抓越紧。
“吁——”
马车停了。
阿叶听的到有人跳下车的声音,还有每踩一步的‘咯吱’响,越来越近。
穆寒水是根本不敢相信,若不是明廷在一旁来回动,他都以为自己患了臆症。
他迟了这么久。
阿叶站在那里,一身的霜雪,像是受了天界惩罚的神明,落在这苍茫人间,没有一丝世俗的气息。
他从前从不觉得,原来阿叶有这般好。
“阿叶,我来了。”穆寒水低声道。
“我给你带了豆沙糕,南糖,还……还有翠玉豆糕,我都在披风底下藏着……你看,你喜……不……阿叶,对不起,我又来迟了。”
阿叶没有开口,也没有抬眼看他。
就在他伸手准备拉阿叶时,阿叶突然睁开眼,松开抱在胸前的胳膊,握剑在手,看也未看他一眼,转身走开。
“阿……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