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已经掌了灯,四周的纱帘轻轻的晃着,隔开了亭外所有的视线。
雨也越下越大,亭便边的纱帘被打湿了大半,随风来回拍打着亭柱,一下一下的。
穆寒水听着莫名的心烦,便有些牢骚:“这长安城的春雨叫人烦闷。”
手上的酒一杯接着一杯,最后索性扔了酒杯抓起酒坛喝。
莫轻雨轻轻碰了穆寒水的酒坛,笑道:“春雨何辜,长安城又何辜。下人不听话,给他长长记性便是了,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穆寒水灌了一大口酒,沉声道:“来人!”
亭外立马有人应声:“公子。”
“你去,让他给我滚下去,廊下也是他能站的。”停了一下,又道:“去啊!”
“是,是,属下立刻便去。”
穆寒水已然醉了,莫轻雨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一下,温声道:“酒可不是这样喝的,容易醉。”
穆寒水不客气的拍开莫轻雨的手,笑道:“你莫不是心疼你的酒?小气,还说要做我大哥,这都舍不得。”
“好好好!”莫轻雨笑道:“随你喝,来日,百花谷的春日醉任你喝个够。”
穆寒水举着酒坛,朗声道:“这才像个男人,爽快!等我喝高兴,便认了你这个大哥。往后你的酒便都是我的。”
莫轻雨听了这话,可是连第二遍都没有问,便抓起桌上的酒坛与穆寒水手中的酒相碰,得逞般的,道:“一言为定!”
穆寒水已经醉了七八分,全然不知他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
饮尽了坛中最后一口酒,穆寒水了无兴趣的扔了酒坛,盯着眼前莫轻雨的酒不放。
莫轻雨轻笑了一声,将坛子推过去。
“给。”
穆寒水抓过酒,垂下脑袋将额头抵在胳膊上缓酒劲,却刚好在低下头的时候透过飘起的帘幔,看见了跪在大雨中的阿叶。
他像是一块石头一样,伫在那里,一动不动。
穆寒水手上一紧,这个蠢东西,谁让他跪着了,不是一贯喜欢违抗自己,今日这又是什么意思,脑子摔傻了么!
他不过也是被莫轻雨一激,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连个属下都教不好,加之今日本就烦躁,才迁怒于阿叶。
可这阿叶,今日怎么这么实心眼。
莫轻雨拍了拍穆寒水的肩膀,问他:“头晕的厉害么?我扶你下去歇息。”
穆寒水抬起头,嘟囔道:“无事。”
说着便举着坛子继续。
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衣服打湿,凉的刺骨。
穆寒水倒在石桌上,莫轻雨喊了他两声不见动静,便绕过去,取下手上的空坛,将人打横抱起出了亭子。
亭外的人立马过来撑伞,走过庭院时,在阿叶身边停下。
☆、第 4 章
最先开口的是莫轻雨。
他道:“你便是跪到天亮,也无用。”
阿叶直直的跪着,并不做理会。
只是莫轻雨再往前几步,阿叶便看见了在莫轻雨怀中熟睡的穆寒水。
阿叶猛地一下站起身来,身上的雨水四下溅出,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更是恐怖异常。
霎时,长剑出鞘刺向莫轻雨,沉声道:“放下。”
可他身上有伤,又跪着淋雨流血多时,这一剑自然被莫轻雨轻松避开。
莫轻雨使了轻功轻轻退到廊下,松开一只手让穆寒水落地,另一只手将人搂紧靠着他,这才才悠悠的看向院中的阿叶。
阿叶立刻举剑而来,莫轻雨手上聚了功力,与阿叶的剑气相撞,阿叶被他这一掌打的重重摔在了庭院中。
阿叶本就有穆寒水动手打的内伤,此番更是受苦不轻。
便是这样,他还是抬头,剑指莫轻雨,道:“放开他。”
莫轻雨重新抱起穆寒水,冷声道:“他不知道你是谁,我还不知?你好好跪着,两坛春日醉,不到明日黄昏,他不会醒。”
穆寒水醉酒,雨却没有停,没有人敢让阿叶起来,阿叶的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流血,血水片刻功夫便融散在积水中。
院里只有阿叶一个人跪着,这场春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屋内的烛火灭了一盏,又一盏,最后也归寂与黑夜。
屋内的灯刚一熄灭,暗夜里几个鬼魅一般的黑影轻轻飘的自屋顶而下,这些人脸上戴了诡异的面具。
他们悄悄围住阿叶,撩开身上的披风聚成布帐为阿叶挡雨,这一番动作无声无息,像是连呼吸声都不存在一般。
其中一人叫明廷,同阿叶一起长大,追随阿叶多年。他跻身上前,往阿叶的口中喂了一粒药,又运功为他治伤,好半晌阿叶才动了动。
他避开正在为他疗伤的明廷,低声道:“退下。”
“少主。”其中一个开口:“属下等接您回去。”
阿叶依旧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也不看他们,道:“退下!”
这些人一个个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他们都是两年前跟着阿叶来中原的死士,以命效忠护主周全,此番碍于阿叶的命令,到此刻现身已是极限,怎么肯轻易离开。
阿叶打量了他们一圈,最终道:“罢了!有件事你们立刻去办,寒水喝的酒被莫轻雨下了药,无论如何,天亮之前他必须醒。”
明廷声音有些阴沉,却也没有多说话,只喊了句:“少主!”
阿叶握紧手中的剑,命令道:“还不去!”
“让他醒来,我便有命活。”
这话一出,明廷便有些不乐意了,道:“少主这般看轻自己的生死,他不叫你起身,你便不打算要这条命了。”
阿叶瞪了他一眼,半晌道:“按我说的去做。”
那几个黑衣人见自己的主上执意如此,全部齐齐的行礼之后便如来时一样,消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大雨里。
明廷松开托着阿叶的手,将人扶好,行礼准备退下。
阿叶突然道:“小心莫轻雨。”
明廷有些气汹汹的,回道:“是,属下明白。”
阿叶说的的确没错,穆寒水虽身名浪荡,却最是心软,若不是酒醉,他定不会眼睁睁看阿叶如此,他不过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
是了,寒水今晚满十六岁。
莫轻雨来的,可真是巧。
一年多来,他总有法子找到穆寒水,以讨还救命之恩为由,想尽办法要穆寒水认他做大哥。
穆寒水屡屡避之不及,吵架吵不过,打架打不过,总讨不到便宜。
所以只能跑,穆寒水的轻功是拿得出手的,莫说莫轻雨,便是放眼江湖,也没几个人及得上他。
只是今日穆寒水刚到长安,莫轻雨便紧随而来,阿叶总觉得过于刻意了些。
……
雨一直到了四更天才渐停,穆寒水被窗口的动静惊醒,他撑着胳膊坐起来,头昏沉沉的,屋子有些暗,点了灯,便看见莫轻雨在一旁的躺椅上熟睡。
穆寒水过去推了他一把,却丝毫不见动静,心想倒是看不出来,这莫轻雨睡觉竟这般沉。
也罢,看在那两坛春日醉的份上,穆寒水随手扯过一条薄被扔到他身上。
风吹的窗户咯吱咯吱响,有风灌进来,穆寒水不禁打了个冷颤,好在雨停了。
桌上的茶壶里面一滴水也没有,阿叶也不知去了何处。
“来人!”穆寒水的嗓子有些干哑。
马上有人推门进来,回道:“公子有何吩咐。”
进来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穆寒水皱着眉头,问:“阿叶呢?”
回话的人一愣,也不知如何接话。那阿叶不是正在院中罚跪。
“你聋了么,我问你阿叶呢?”
那下属立马跪地,回道:“回……回公子,阿叶还在院中罚跪。”
“罚跪?”
穆寒水甩了甩昏沉沉的头,细细一思量,这才彻底清醒了。
气急的狠狠捶了一拳桌子,几步冲到门口踢开跪着的人,打开门疾步而出。
院中寂静,偶尔有有水滴顺着瓦檐而下,滴答滴答的,一声接着一声。
天上散去的黑云层里藏着浅浅的半弯残月,隐约的可以见院中一团黑影。
那黑影动也不动一下,安安静静的蜷缩着,穆寒水使轻功从廊下飞过去,可他在阿叶身边停下,阿叶都没有一丝反应。
穆寒水将人搂起,去探他的脉搏,也不知是他身上太过冰冷,还是自己手在发抖,竟探不到阿叶的脉。
他望了望四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阿叶浑身浸透,了无生息的样子让穆寒水心生恐惧,这种身体慢慢凉去的感觉,他最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