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亭晚点了点头,便合衣躺下,睁着眼睛看着这空荡的房间一夜未眠,可他不知道,在窗外,本该洞房花烛夜的那人站在院里守了他一夜。
早晨,向亭晚推门出去,正碰上昨夜那小厮,抱着一酒坛前来。
“公子,您醒了,将军吩咐,您若醒了便将这半坛酒喝了。”小厮递过酒坛说道。
“大清早的为何喝酒?”向亭晚接过酒坛有些疑惑。
“奴才不知,将军只是交代须得亲眼看着您喝完,公子还是尽快吧,将军还等奴才回去复命。”
向亭晚听了这话便毫不犹豫地打开酒坛,酒香四溢,这是当年自己与向秦亲手酿的桃花酒!他曾答应回京后要与自己共饮,那另外半坛,是向秦喝的吧。
向亭晚将半坛酒一饮而尽,将空坛递给了小厮。
“他在哪?”向亭晚想起昨夜应是向秦洞房花烛夜,心中一痛。
“将军在校场点兵,今日便要启程出征了。”小厮说。
“什么?!出征?”
“今早来的军报,东瀛作乱,镇守闵都的将军阵亡,骁骑营今日要前去营救。”
“我也是骁骑营的一员,我也要去。”向亭晚说着便要出府。
小厮连忙挡在向亭晚身前,“将军口谕,骁骑营军令第九条,凡骁骑营将士不得杀害妇孺。将军说...说您被除名了。”
“将军,公子将酒喝了。”校场上,那小厮将空坛递于向秦,向秦将那空坛珍重收起。
“每年除夕夜,都送一坛梅花酒给他。”向秦看着镇国将军府的方向说。
“是。”
向秦一走便是三年,每年除夕夜,府中下人便会送一坛桃花酒,向亭晚便点着那对龙凤呈祥的红烛,将一坛酒一饮而尽,而后吹灭蜡烛,小心翼翼地收起。三年来向亭晚从未踏出过西院一步。终于在建安十九年冬,边疆传来大捷,骁骑营班师回朝。
这三年,向亭晚冷静了许多,想开了许多,听到他们回朝的消息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只是看着天上的云朵,轻轻笑了笑。
向秦回府这天,府里很热闹,来往的下人脚步匆匆,向亭晚心里奢望着向秦能来看自己一眼,可是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那个人。
可能还没有消气,也是,两条人命呐。
向亭晚刚刚躺倒床上,门外便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他来了,向亭晚心跳快了几分,整理了一下发丝,赤着脚去打开了房门。
“怎么是你?”门外站着的竟是穿着狐裘的初七。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脸失望的,还不快些让我进去,怪冷的。”初七拎着一个食盒说。
“哦,快些进来吧。”向亭晚将被子往里一堆,搬了一方案几在床上,两人便面对面坐在了床榻上。
初七将吃食摆出,还带了一壶好酒。
“向将军今夜在宫里,我便出来陪你。”初七笑着说。
向亭晚点上蜡烛后才发现初七面色苍白,眼睛有些微红。
“你哭了?”向亭晚问。
“嗐,还不是皇上闹的,我就出来一夜,他就缠着我不撒手,看,这不让你瞧出来了,回去我得让他睡半个月御书房。”初七一摆手不以为意地笑着说。
向亭晚总觉得初七的笑有些牵强。
“别愣着了,喝酒,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你快尝尝。”初七斟满酒杯递给向亭晚。
向亭晚一饮而尽。
“好喝不。”初七一脸期待地问。
“苦不拉几的一股子药味。”向亭晚吐了下发涩的舌头说。
“不识货,再多喝两杯。”初七一个劲的劝酒,向亭晚今夜本就有些伤感,便多喝了几杯,不多时头便有些昏沉。
昏睡前向亭晚还扶着额头想这西域人的酒真烈啊。
“亭晚?亭晚?”初七推了推趴在案几上的向亭晚,确认他睡沉了,便对着窗外说了一句成了。
届时,一个黑影推门进来。
“冻死我了。”来人正是方遥,进屋后被热气一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时方遥正一身沾血的轻甲,身上多处还缠着纱布,发丝凌乱眼底乌黑,全然没有当年的英姿飒爽。
“快些吧,向将军那边别再等不及。”初七红着眼睛说。
听了这话,方遥也红了眼眶,随即俯身,用一柄小刀,割开向亭晚手掌,取了一点鲜血,装进一个瓷瓶中。
“他醒来若是看到伤口,怕是瞒不住。”取了鲜血,方遥又有些担忧地说。
初七摔碎一个琉璃盏,“就说被划伤了。”
方遥点了点头,疾步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
向亭晚抚着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来,旁边还四仰八叉地躺着熟睡的初七。
向亭晚将初七搭在自己身上的长腿搬下,无奈地笑了笑,这睡姿,怎么侍寝。
“啊?你醒了?”初七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辰时。”向亭晚低头看着受伤的刀口,随口回答。
初七一个激灵,“你昨夜喝多了,打翻琉璃盏划破了。”初七看着向亭晚咽了咽口水说。
“是吗?”这伤口是刀伤,向亭晚一眼便看得出。
“嗯嗯。”初七乖巧地点点开头。
“好吧,要吃早饭吗?”
“不吃了,直接回宫,要不皇上该闹我了。”初七下穿床上鞋袜,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抱了抱身后的向亭晚。
届时向亭晚已经成年,比初七将近高了一头,向亭晚微微弯下腰,在初七怀里靠了靠。
“小晚儿,你要好好吃饭啊,要开心一点。”初七说。
“嗯。”
初七走了。
七天后便是除夕,这是向秦回来的第一个新年,可向秦依旧不愿见他,只是往年的一坛酒,变成了半坛。
夜里,向亭晚拿出那对红烛点上,在烛火里将那坛酒一饮而尽,随后就要起身去吹灭那对红烛,可刹那间狂风大作,窗户房门全部被吹开,向亭晚别过头,刚想挡脸,可又发觉那风虽大却不冷,吹在脸上竟有些暖洋洋的,仿佛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抚自己的脸庞,那能把房门吹开的狂风,却没有吹灭那对红烛。
风吹了一刻钟便停了,那红烛燃掉了一大截,向亭晚慌忙吹灭那红烛,屋里陷入了黑暗。向亭晚起身关上门窗便睡了。
向秦一直没有见自己,向亭晚也曾差小厮送过信,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向秦对他的答复都是不见,后来向亭晚便放弃了,自己就在这院里等他,他什么时候想来便来。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
又是一年除夕,小厮照例送来半坛桃花酒。
“十年了,你都老了。”向亭晚抱着那半坛酒看着小厮说。
“公子依旧风华正茂。”小厮说。
向亭晚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老了...”
小厮转身离去,向亭晚低头闻了闻那酒。
“这不是阿秦酿的酒。”向亭晚说。
“先前的陈酿已经喝完了,这是将军新酿的桃花酒。”小厮身形一顿,转身说道。
这不对,阿秦说过,桃花酒需用米酒来酿,可这坛酒分明是用果酒酿的,隔着酒坛便能闻到桃子的香气。
向亭晚坐回桌前,点燃了那对红烛。
那红烛只剩短短一截,再不舍得点,也有燃尽的一天,红烛会燃尽,可自己对向秦的思念却一点也没有消失。
向亭晚点燃那对红烛,在烛火里会想这些年的种种。红烛不知何时燃尽,向亭晚独坐到了黎明。
初七微红的眼睛,带着药味的葡萄酒,醒来后手上的刀伤,除夕夜带着温度的狂风,向秦早就原谅自己了,他早就来看过自己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天亮了,向亭晚站起身,含着泪喝下了那半坛酒。
“公子您要出府?”小厮看着向亭晚一脸不可思议,毕竟这位主子十三年来曾未踏出府门半步。
“备马吧。”
向亭晚骑着马直接出了城,直奔城外将军冢。
将军冢群山环绕,风景秀丽,埋葬着历代英魂。
“公子可是来祭奠先人?”守陵人在山下问。
“对。”
“是哪位将军?”
“向秦。”
守陵人点了点头,指了一处方向,向亭晚足下一点,便冲那处飞掠而去。
镇国将军向秦之墓。
死于建安十九年腊月廿四。
骁骑营凯旋那日向秦便死了。
那天夜里初七用下了药的酒迷晕自己为的是取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