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大佬不好当(38)

颜俞一怔,他虽有字,但是离开齐宅之前,没有人这样叫过他,老师和兄长都习惯了一声接一声的“俞儿”,他是很向往被人称字的,好似这样两个人才能平等对话,但是他的师长向来只以为他是孩子。

不曾想,这样的向往竟然是实现在异国他乡,实现在一个认识不过数日的人身上,若那是徐谦,就好了。

颜俞收回神,随后到案前跪坐:“翼之,我虽自诩聪明,却不知你是何意。”

赵飞衡轻轻一笑,仿佛终于听到些令人高兴之语:“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翼之是有事要与我说?”

“我王兄平素太过仁慈,朝中兴风作浪之人不少,他虽不疑我,但我仍处处受到掣肘,蜀中近年来兵力空虚,大楚、北魏、东晋,我们根本一个都打不过,此次你来,我便是盼着你真心助我蜀中,朝中有些人,你需小心应对。”赵飞衡停顿片刻,又道,“况且,王兄这几年身体日渐衰弱,阿恭还小······”

“翼之。”

赵飞衡不明所以,一抬头竟发现颜俞的目光颇为谨慎,仿佛是自己下手残害了赵肃一般,当即大笑,并不惧怕他人猜忌:“王兄既不疑我,我又怎会害他?即使他疑我,我也不会对他下手,定安莫要想太多。只是阿恭的老师,治粟内史单尧,对相位觊觎已久,此次你一来王兄便将相印交予你,我只是怕你日子不好过而已。”

颜俞听完,脸不由得一红,自己尚未碰到这趟水,就已经如此多疑,反倒糟蹋赵飞衡一片赤子之心,当即长跪道歉:“是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翼之见谅。”

赵飞衡又是大笑:“你们读书人,这些虚礼一套一套的,别在我面前摆。”说罢朝外头一喊,“青竹!”

门外一人应声而入:“将军。”

“此人名唤薛青竹,跟了我十年有余,定安若信我,我将此人交予你,日后你若发现他有不轨之心,任凭你处置!”

那薛青竹身高七尺,手脚修长,始终低眉垂目,未有倨傲之色,却也是不容轻侮,不似一般仆人。颜俞知道,赵飞衡把心腹交给他,是要与他交心了,他倒不知,自己竟如此值得别人相信。“翼之不怕,我也是单尧之流?更或许,我是大楚派来的细作?”

“你不是。你十七岁那年,我就认识你了。”赵飞衡虽然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但是他却知道,这个人少时就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也知道,这个人即使才华满腹,也没有贪恋别人给他的高官厚禄,只一心等着赴一场年少的约定,“云水楼,是我让王兄去的。”

这下颜俞才是真的惊讶:“竟是你?我以为······”

感谢的话不必听,赵飞衡挥手打断了他:“你就没有想过吗?万一王兄宁死也不愿与大楚为敌,你等他一辈子吗?”

“他不会,他确实是宁死也不愿与大楚为敌的,但是他宁愿与大楚为敌,也不愿看百姓受苦。”

“若你能这样信我王兄,为何我不能这样信你?”

颜俞大为震撼,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幸运,在蜀中结交的第一个人竟是这般磊落。“如此,多谢翼之。只是,你与王上,为何都如此轻信我?”

“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那样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辣鸡作者:是分手了不?

俞儿:严谨一点,是异地恋!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唐寅)

颜俞既佩了蜀国的相印,便要干点一国之相该干的事,日日到各处府衙去了解蜀国的情况,赵飞衡为免有人从中作梗阻挠他,大多时候一同随行。

蜀国的情况远比颜俞想象得更为糟糕,常驻兵力竟不满十个军,十来万人还包括了好些老弱病残在其中。“怎么会这样?”

赵飞衡苦笑:“知道难处了?”

“你是将军,军队的事你说了才算,只一件,士兵太少,还需征兵,新兵的训练要快。”颜俞想起以前徐谦教过他的那些事情,“蜀中最宜耕种收成最多的地方要少征,用赋税代替。”

“征兵自然是要的,只是蜀中百姓本就不多,也不能凭白变出人来。”

“降低参军的门槛,”颜俞思索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全民皆兵。”

赵飞衡一惊:“全民皆兵?这是饮鸩止渴。”

颜俞当然知道,可是眼下还有什么比止渴更重要的?“那就看你要不要止渴了,新兵训练,老兵要迅速移至蜀中和南楚的交界。”

赵飞衡叹气,蜀中危急,上一个问题没解决完下一个问题就到了,眼下也只能听颜俞的了。“那北魏和东晋如何?”

“北魏没有出兵之想,东晋出兵仍首选南楚,我们可在这两国交界处节省兵力,只需正常守卫与巡逻便是。只是这段时间,须得你助我探查一事,我要知道东晋有没有从南楚边境撤兵。”颜俞没消沉,这样艰难的境况更是激起了他的斗志,“去找治粟内史,我要知道蜀中还有多少粮食。”

颜俞就这样见到了单尧,赵飞衡让他多加注意的那个人。

单尧是个书生,礼数到位,谈吐文雅,只是双眼狭长,颇有些精明的意味。他朝着颜俞躬身行礼:“颜相,这便是我蜀中历年来的赋税记录了,请看。”

颜俞与赵飞衡进了内室,两人翻着赋税记录,大部分的赋税都上交大楚,跟颜俞之前在安南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但他仍是谨慎,问:“单尧是否有可能作假?”

赵飞衡摇摇头:“不大可能,他未担任治粟内史前就是这个情况了,而且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他这个人,有贼心没贼胆,最多自己中饱私囊,至于大事上,他不敢。”

按照现有的粮食数目估算一番,最多只能支撑军队一年有余,作战都成问题,想不合纵都找不出第二个选择。

“定安。”

颜俞回过神来,浅浅一笑:“不必担心我,我既来了,还能跑不成?”

赵飞衡也笑,仿佛摆在两人面前的根本不是问题,毫无忧虑之色:“知道你跑不了,只是想问你该怎么办?”

颜俞放下粮册,道:“蜀中高地多,稻梁产量不佳,何不改种菽?”

眼看赵飞衡一脸茫然,颜俞解释道:“菽可在春夏两季播种,耐旱,又可在山沟和空隙播种,产量略高些,最适合如今的蜀中。”

赵飞衡不疑有他:“就听你的。”

“俞儿今日怎么······”徐谦猛然住了口,书室中魏渊与冯凌均是既讶异又无奈地望向他,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每次都以为颜俞还在,话说到一半才猛然记起。

冯凌小心翼翼地说:“兄长走了大半个月了。”

是啊,大半个月了,颜俞刚走的时候徐谦没空想,大概几日前,便频频如此,再这么下去,他可能要疯了。

魏渊一直看着徐谦,淡淡地说:“凌儿,你先出去,兄长有话要说。”

“凌儿告退。”冯凌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微微躬身退出了书室。

徐谦到位置上坐下:“有什么话还要避开凌儿才能说?”

“没有,只是觉得兄长可能不想让凌儿看见你思念过甚的样子。”

徐谦沉默半晌,最终几乎是狠心地说:“我思念那乱臣贼子做什么?!”

“这便是气话了,俞儿从小便是这样,他如今不过走了而已,若是按兄长的说话,兄长当初可是心甘情愿要和乱臣贼子共度一生的。”魏渊道,“兄长知道我的,乱世泥淖,最该先救自己,至于天下,帝君,百姓都该自求多福,在兄长眼里大概也是无君无父之人,如今我避世不出,便是遵循了自己的本心,若兄长可以不怪我,又为何要怪俞儿去做自己心中想做的事?难道在兄长心里,俞儿不比我重要吗?”

“玄卿,我知道你的意思,”徐谦眼眶一下就红了,酸胀得难受,“可正因为重要,才更放不下。”

“世间万物,自有其缘法,有什么放不下的?兄长越是这样,越无法理解俞儿心中所想。也许兄长不该一开始就把乱臣贼子这样的罪名安在他头上,他不过是个志在四方的男儿,兄长也不过是个坚守自我的君子,所有的事情,是兄长想得太严重了。”

哪有这么简单?徐谦苦笑,最怕来日证明,他如今想的还不够严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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