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岳庭喊她:“林悠,你等等。”
她站定,问他,“有事吗?”
訾岳庭缓步靠近,保持克制的距离,在她跟前驻足。
“你是不是在和我赌气?”
林悠答:“不是。”
訾岳庭无奈,“要是今天没遇上泥石流,你真打算和许彦柏在阿坝玩四天?”
林悠抬头看他,“是你让我和许彦柏做朋友。我听你的话,有什么不对?”
女人闹情绪时,最是难沟通。訾岳庭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谈,静默了片刻,道:“你要是不喜欢许彦柏,就别给他机会。他会有幻想。”
林悠觉得更讽刺了。明明她用了最幼稚的办法制造问题,他却坚持在用最成熟的方式解决问题。
“像你这么好的小舅,我是第一次见……”
訾岳庭愈发心烦,“你以为我冒雨开三个小时的车到理县是为了他?”
林悠反问,“那还能是为了我吗?”
这句话,分明是带着情绪的。她在嘴硬。
訾岳庭往前迈了一步,心跟着语气都软了一度,“还说不是赌气?”
“真的不是。”
林悠低头,“我累了,要睡了。晚安。”
正这时,两人身后突然响起开门的动静。訾岳庭拉住她的手腕,轻轻带力,把人带到了黑暗处,护在自己怀里。
他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是男主人出来收拾他们用过的餐桌。
林悠被他控制在怀里,没有动作。訾岳庭回神低头,两人于黑暗中凝视。
放在她腰上的手没有松开,他紧紧盯着她的唇,思虑后又放弃,终只是低声在她耳边道:“如果明天路不通,我们就回城。如果明天路通了,我开车带你去阿坝。”
他说“你”,没有说“你们”。
第53章 . 阿坝
藏寨的清早, 风清气朗,草木葳蕤。男主人握一只黑牛角烟斗,坐在门口的木板凳上,笑眯眯看着隔壁家的小孩儿踢皮球, 等女儿起来做饭。
訾岳庭起的最早, 去到外头洗脸漱口, 顺便问男主人哪能买烟。
男主人坐着给他指路, “你沿着路边边往下走, 走到山脚, 逮着桥边卖手工的幺娃, 有的卖。”
“这附近没有吗?”
“山上都是农家乐, 哪个给你卖烟?”
男主人递过来烟斗, “要不我的给你咂一口?你们城里头抽不到我这路子烟。”
上山的路訾岳庭昨晚走过一趟, 从山下看着近,实际走起来远, 下去一趟再回来少说要半个小时。搞不好他们今天也要下山,到时再买也行。
訾岳庭于是问男主人借了点干烟丝, 扯出空烟盒里的包装纸, 熟练地开始卷烟。
男主人见他动作上道,遂问:“哪里学的哟?”
訾岳庭答:“山里。”
以前出去写生时,村里人教他的。包装纸卷烟,外头的硬纸壳叠滤嘴,手边没有纸,用叶子也能卷,烟丝塞结实了,整点米浆糊上就行。
“巴适不?”
訾岳庭吸了一口,果然提劲, 脑子彻底醒了。
有皮球滚落到路中间,两个小男娃跑过来争抢,藏家小孩,眼神里很清澈。
男主人佝偻地坐在板凳上,瞪着双骨碌圆的黑眼睛,瘦陷的颊骨上满是笑褶,问:“你有娃娃不?”
訾岳庭点头,“有。”
“多大了?”
“十岁。”
訾岳庭搬了条凳子在石街上坐下,与男主人闲谈。
“你就一个女儿?”
男主人点头,“婆娘走得早,没来得及给我生个男娃。”
“怎么回事?”
“还不是地震。”
男主人抱着烟斗,巍声吁叹,“你现在看见的这些屋头,都是震后建的。政府出的钱,湖南来的救援队。有一部分屋子修了,有一部分干脆就没动。反正人走了,不会回来了,屋子就烂在那,好似一座坟头……所以祖宗说了,楼儿要建得高,石头要往上垒,才不怕山塌下来。”
没多会儿,林悠起床了,出来刷牙洗脸。
訾岳庭见她就穿了件长袖,好心叮嘱了一句,“多穿点,早上冷。”
这人大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抽烟,还抽的是土烟,活得比谁都不健康,有什么资格说她?
林悠不喜欢闻烟味,退开几步说:“我不冷。”
没人喜欢一大早就吃瘪。
男主人在旁说:“现在的女娃娃都凶得很,一天到晚不对付。”
訾岳庭点头认可,“是。乖的时候百依百顺,逆反起来,说什么都不好使,比猫还难养。”
“我那个女娃今年也二十了。让她嫁人,她死都不外嫁,说嫁出去了没人陪老汉……”
两人的话,林悠在水池边能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并不关心他们聊什么。
刷完牙,林悠甩了甩牙刷上的水,去到客厅开电视。她关心的是路什么时候通。
男主人的女儿也起床了,进到厨房去煮青稞米粥。
一屋子人,就剩许彦柏没起。
许彦柏偏也是昨晚睡得最早的那一个,吃完泡面回屋里,鞋一脱就躺炕上了,脸也没顾上洗。訾岳庭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在打鼾了。
訾岳庭最是清楚他,平时生活不规律惯了,三天两头就熬夜。嘴上逞能,说能从洛杉矶开到拉斯维加斯,实际可能就没跑过两百公里以上的长途。
新鲜煮出来的青稞米粥清香浓郁,香味从厨房一直飘到石板街上,男主人也撂下烟斗回了屋。
林悠搅着粥碗,没胃口,没心情。手机地图的实时路况显示,路段仍旧是封停状态。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今天又新增了三个无法通行的故障路段,连蓉昌高速也变成了灰色虚线。
西面的雨还在下,道路抢修不是一两天能完工的,男主人也劝他们别冒险往前走。
“要我说你们还是回理县保险,别往马尔康去了。雨一下,那边什么景区都没了。这十年没有一年是太平的,地震山洪泥石流,隧道塌方……你看九寨沟,多美的地方,不也没躲掉?成那线这条路上还有好几个羌寨,桃坪,木卡……差不多都一个样子,外地客人最多歇两个晚上就跑去米亚罗和达古冰川了,你们可以去看看。”
“……”
林悠盘腿坐在炕上,闷声不语,不开心写满了整张脸。
她不想回锦城,不想来之不易的假期刚开始便结束。
訾岳庭拿起糖罐,舀了半勺糖,搅进她的米粥里,“我们已经到阿坝了,既然走不了,今天就在寨子里转转。昨天在山脚下,我看见山上有座经幡塔。你先吃东西,一会儿我们去爬山。”
林悠突然转头看他,眼神戚戚,透着恳切。
訾岳庭说:“没事,就算路不通……”
话未说完,许彦柏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訾岳庭只有将后半句话暂时咽了回去,改成——“先吃早饭。”
新闻转播中的情况远比他们预想要糟,山体滑坡导致阿坝州多路段和隧道封停,拖车的人最快也要傍晚才能到。
甘堡的天气还算晴朗,气象预报无雨,怕他们不识路,男主人让自家女儿带他们上山去看经幡塔。
沿途,訾岳庭看见有卖简装氧气瓶的,于是花两百块买了一瓶。
林悠在看摊贩上的藏式头饰和披肩,许彦柏则进到另一家商铺里买吃的。
訾岳庭悄然走到林悠身边,把氧气瓶塞进她的包里。
林悠说:“我不用。”
“我问过了,山顶海拔接近三千米。高反不是一下子来的,缺氧也不会立刻就感受到。你听话,把氧气瓶带着,有备无患。”
林悠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将氧气瓶从包里拿出来,原封不动地放在商店摊位上,拉上背包拉链往前走。
訾岳庭追住她问:“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我自己的身体素质我清楚,珠峰五千二的海拔我上去过,不需要吸氧。我们现在要走五公里路,轻装简行最重要,多带500克也是累赘。”
“……你上过珠峰?”
“是。大本营,走上去的。”
林悠很认真地跟他说道:“所以,我不是在闹脾气。我知道自己在你眼里可能只是个小孩儿。但我分得清孰轻孰重,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我是没有谈过恋爱,但也从不胡搅蛮缠。”
许彦柏和藏家女儿从店里走出来,朝两人喊:“买完了,走吧。”
林悠一声不吭地转头,跟上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