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后,看见茶单,林悠知道了这家店人少的原因了。
因为贵,随便一泡都要三四百,单独的榻榻米隔间还有最低消费。
开门做生意,自然知道看人下菜碟。如果是年轻客人来,老板通常会推荐他们坐在大堂,若他们有人看中了榻榻米茶间,老板就会友情提上一句最低消费的事情。
毕竟两人的年龄差距摆在这里,林悠不会花枝招展地打扮自己,出去说自己是二十五岁,别人都觉得像十八九岁。这样一对茶客走进来,常人看了第一眼,联想到的都是事业有成的已婚男人和被包养的女大学生。
出门下茶馆,隐蔽性很重要,当然不可能坐大堂。
老板话不多说,将他们往最好的隔间领。
茶馆除有常见知名的茶种,还有一些本地特产的川茶,竹叶青,峨眉雪芽,蒙顶山茶……以绿茶居多。
訾岳庭摸不准林悠喝茶的口味,就点了一泡明前蒙顶,一泡桂花红茶。
茶艺师为他们冲泡好头三道,先介绍茶种和些品茶事宜,后又端来夏令茶点,梅子果脯豌豆黄,最后合门离场,留客清净。
墙上挂书「今日无事」四字,盖碗茶工序繁多,确实要有闲情逸致,花上半日功夫慢慢品鉴。
先尝蒙顶,再泡桂花,方能品出甜味来。
訾岳庭给她斟好茶,说:“尝尝。”
林悠小心翼翼喝一口,入口微苦,茶香漫溢至舌根,才由涩转甜。
林悠的回答是:“好喝。”
对于不懂茶的人来说,茶叶确实只有好喝和不好喝之分。多余的形容词,她想不出来。
年轻人,多数没有喝茶的习惯。林悠不怎懂茶叶,但她知道北川也是茶乡,特产苔子茶。
小坝乡的高山密林中藏有不少梯田,每年清明,奶奶都会带她去山上采茶,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訾岳庭突然想到,“你小名叫什么?”
他常听林文彬喊,但一直不知道那个字怎么写。
“苃。草字头底下一个友字,念第三声。”
“为什么叫苃苃?”
“是一种狗尾草的名字。以前奶奶家的后院里长了很多这种草,后来地震来了,没了。”
林悠含声说:“都没了。”
一泡茶凉了。
訾岳庭摁键烧水。
桌上的茶点没人动,林悠偷偷拿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不怎么酸。
“你下午为什么不进去一起看展?挺有意思的。”
她之所以会答应许彦柏来看展,只是因为对王燃有所好奇。
訾岳庭在烫杯子,直接绕过她话中的叠嶂答:“她不是我前女友,只是个朋友。”
至于其他内容,他没有提,也是为让她不必胡思乱想。
那时,他正巧过够了颓靡的生活,看到王燃对创作热情,于是想试着搭上这辆顺风车,走出逆风处境。
但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创作状态并不融洽。
王燃喜欢在嘈杂的环境里画画。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满屋子开着灯,电脑电视投影仪……她喜欢把所有信息素都塞进一个空间里。
而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空房间,一块白画布,一个人安静独处。
在一起画画,和在一起过日子,其实都一样。
要找到合适的人才行。
林悠将梅子咽下去,紧接着含下一口茶,“哦”了一声。
她倒不是有多么小心眼。他结过婚,感情经历肯定不会像她一样是白卷。说白了,她就是好奇。好奇他会喜欢怎样的女人。
实际见到王燃的时候,林悠有些泄气。
无论是肖冉还是王燃,站在她们面前,自己完全就像个小女孩,全然没有魅力可言。
他好像没理由喜欢她。
訾岳庭在耐心泡茶。他发现了,林悠喜欢吃甜食,酸梅果脯,都是酸酸甜甜的,吃起来就不停嘴。完全是小女孩的口味。
林悠还有别的担心。
“之后……如果许彦柏约我,我该怎么办?”
“你们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
“你不打算告诉他?”
訾岳庭说:“不是现在。”
秘密告诉一个人,就等于告诉给了所有人。
第38章 . 初吻 树欲静而风不止。
屋檐外, 暮色四合。
一方室内,茶香袅袅。她款款在说,而他默默在听。
「色戒」中也有这一幕。暖黄灯下,男人和女人, 同坐榻榻米。
不过是居酒屋换成了茶室, 乱世烟云早已散尽, 唯剩太平盛世。
人常将情爱挂嘴边, 多少有些言过其实。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深情不渝, 无非是两人结伴, 身影成行。一个人说话, 一个人听。
“……我现在一个人住, 生活和家里没有太多交集, 瞒着是没问题。但时间长了, 继续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要坦白。我不知道我小叔会怎么表态, 也想象不出来,反正肯定不会容易。或许早点告诉他还好些, 这样能给他时间接受, 就像我当初要考警察,他虽然不理解,但最后也还是接受了。”
说到最后,林悠开始泄气。
“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你都不说话。”
訾岳庭放下手里的茶碗,空出身侧的一席地。
“过来。”
林悠坐过去。
“我平时上课话说得多了,有时想休息一会儿。我在听。”
即使坐的这样近,訾岳庭照旧只是握住她的手,说:“你考虑的这些, 不是一定要眼下解决的。不如顺其自然,等发生到那一步再说。”
林悠脸上仍不见笑靥。
訾岳庭低首,“怎么了?”
“我师哥说,专案组很忙,经常要出差到外地查案子。我们之后可能没什么时间见面了……”
恋爱中的女孩,总是想得很远,担心太多。
看见她眉间的浅褶,訾岳庭有些无奈。让她坐过来,其实是想让她不那么拘谨,没想是适得其反。
訾岳庭答,“你又不是要出国,不会的。”
可是她现在很迷茫。
明明他就在身边,也说过是认真的,她心里仍是漂浮无定,像只翩旋的鸟儿,找不到一根能站稳脚的树枝。
她想象中的热恋,应该是亲密无间的。身体心灵两相契合,甜言蜜语过耳一遍。
可他的态度却总是不温不火。
她总在担心,过完今天是否会有明天,见完这一次,下次见面又将是什么时候。
林悠也开始沉默。
她盯着两人握合的手。他的手是有温度,有力量的,垂放状态下,手背处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这是一双画画的手,也是一双背过她的手。
林悠问他:“你觉得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
訾岳庭猜,“不想谈?”
林悠摇头,“不是。”
二十四岁没有谈过恋爱。多数人都会认为,她是性格内向,不想谈恋爱,或是不敢谈恋爱。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也有留意过身边的人。大学时,同寝的室友替她着急,介绍了男生给她认识。男生的条件很好,长相人品都不赖,但接触下来,就是没有火花。
包括许彦柏也是。
究根结底,并不是对方有什么问题,而是她自己有问题。
她常常被问一个问题: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林悠是有认真想过的。
但最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所谓的择偶标准。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一个怎样的人,没有概念,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
喜欢这件事情,无需教导,由心而生,更不受限于条框。遇到对的,便会感应到。
二十四年来,心动的感觉,在她身上只发生过一次而已。
之前,她甚至还对他存有误解。
直到他来派出所销案的那天,她坐在他的车上。明明他只是在开车,一句话都没说,她心中却有暗流涌动。
和别的男生独处的时候,她想的都是怎样能找借口早些回去,或是结束约会。
但和他在一起时,她只觉得时间太短,一分一秒都珍贵。
人们可以肆意妄想,将她的暗恋说成是天真的少女心,肤浅的崇拜,盲目的依赖,恋父情结……谁让她生命里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将其他人都衬得黯淡无光。
只有他。
她重新开始写日记了。他们每次见面,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穿的是什么衣服,又对她说了什么话,她都会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