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重寒反应很快,侧身格挡,也不讲情面的狠狠一个肘击,晏长风手臂一麻,还是稳住了,他任青龙守多年,绝不会是个空架子,虽然昭西安稳,行军打仗他是不行,但论武学经验,晏重寒还差得远。
晏长风借力回身,腿风横扫,晏重寒见此猛地撑身掠起,却不料是个诱招,瞬间被他曲指直扣面门,锁臂按下一气呵成。
晏重寒半边身体都被压制住,动弹不得,火气也上来了,右手翻掌狠劲回击他肋下,“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反正老婆多对你来说才叫好事!”
晏长风险险躲过,暗自心惊这小子的力道,几乎都要按不住他。
“哎!晏域守!好好的动手做什么!”
本是别人家事不该管,但这两父子说着说着居然还真的打起来了,两个人下手都看起来没轻没重的,方墨渊怕他们打出个好歹,急得原地踱步。
孟棠时反而波澜不惊,只盯着晏长风的手,眼眸微眯,轻声提醒道:“先生别着急,晏大人也不会这般没分寸吧。”
“混账东西!我……我不过是多娶了几个小妾。”晏长风被儿子噎住,又渐渐拧不过他,怒喝:“你问天底下有谁会不喜欢?”
晏重寒一把挣脱开,大声道:“我不喜欢!”
他急急喘了口气平复呼吸,又望向孟棠时,语气温柔下来,“我这辈子就只喜欢一个人。”
这下方墨渊也不打算帮忙调停了,转头不赞同地看着晏长风,数落道:“你说你,当爹的还没有儿子懂事,这像话吗?”
晏长风黑着脸,片刻后气愤反击:“我一开始都给他认错了,他不还是蹬鼻子上脸,跟他舅舅一个德行。”
方墨渊叹了口气,“那孩子从小你都没管过,现在上赶着也没用了。”
“我好歹是他爹。”
“那他以前好歹还是你儿子呢,你当时怎么不想一想自己是他爹?”方墨渊道,“现在儿子有出息了就想认回来,确实过分了啊晏域守。”
“……方大人你这……”晏长风有些意外,方墨渊向来是个和事老,今天却突然来掺和他家事,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还帮着儿子教训他,所谓疏不间亲,又没什么交情也不怕他日后记恨。
“唉,我知道。”
晏长风知道是自己不对,不求能够得到原谅,只求晏重寒能跟他回昭西,青龙符确实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他长叹一声,突然转头,震惊问:“这混小子呢?”
方墨渊见此脸色也没比他好多少,笑容勉强的扯开话题:“晏大人难得来汴京小住,适逢七夕节休沐三天,不如明日和老夫一块儿去尝尝寄月楼新制的果酒?”
“寄月楼?”晏长风眼前一亮,也没在意方墨渊莫名其妙的热情态度,笑道:“可是‘玉楼春寄月,红袖暗香曳’?”
方墨渊:“……是吧。”
·
孟棠时被晏重寒悄悄拉走,两人没入夜色,连马都没牵。
七月流火,星垂天幕。
晏重寒背着人慢悠悠走过泗桥,晚风从河上吹来,清凉怡人。
孟棠时伏在他背上,手动来动去,不老实地玩他下巴上一点未剃干净的胡茬。
“昭西家业都不要了?”
“嗯。”晏重寒被挠得痒,歪头装作要咬他作乱的手,“一穷二白才好入赘。”
孟棠时乖巧的把手递上去,晏重寒便用力亲了一口,白皙手背上留下个红印。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接任?”
孟棠时知道晏重寒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可能会真的撒手不管他亲爹,启周如今没了胡虏之患,他的确可以回昭西。
“反正那老爷子看着还精神,等你哪天不想待在汴京了,我们再考虑这个吧。”
晏重寒笑了笑,把他轻轻放下,“孟大人,到了。”
孟棠时眼神玩味:“不进门?”
晏重寒认真地看着他眼睛,“明日我就进门。”
昏黄烛火融进他灰蓝色的瞳光,像岚雪湖上的日落,又像汴京初夏时节,云销雨霁后倒映了湛蓝天空的琉璃瓦。
是人间壮阔山河,苍穹颜色,也是烽火熄处独为他留的一隙安身之所。
“启周四域升平,君应言而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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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戈挥了挥周身酒气,他本就话少,很不喜欢那些客套来客套去的劝酒,所以宴上逢人敬酒就直接喝,也不跟别人互劝。他酒量很好,并无醉意,回府后挥退了来服侍的下人,喝了碗醒酒汤就睡下了。
清夜无尘净如水。
严戈难得做了个好梦,醒时却不记得了,月上中天,正是夜半,他听到门外的风声,树枝摇曳声,也听到窗沿上轻轻的呼吸。
岑予月坐在他窗边,一抹月下霜似的白衣。
严戈没有动,只是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夜色太好,严戈突然舍不得打破此刻静谧,醉酒后还有些混沌的意识莫名想到了儿时念过的诗。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岑予月不该穿白衣,他若要做世外逍遥仙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这是他的人间,来了就是和他一般的凡夫俗子,困于红尘,流于俗世。
严戈心里忍不住叹气,他不是为谪仙惋惜,是为他不可告人的快意。
岑予月知道他醒了,却一直没有回头。
两人一躺一坐,不知过了多久,严戈突然开口说道:“三微在你走后曾经来找过我,他指着伏龙山和岚雪湖,说禅宗有三大境界。”
“他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严戈声音低沉,他很难得说这么多话。
“可我当时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岑予月如有所感,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是你。”
严戈凝视着他的背影,眼里露出些温柔笑意:“现在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唯独看你。”他轻轻勾起嘴角微笑,“是你,也是山水。”
“岑予月,我没想过要改变你,只求你自在欢喜。”
情不知所起,能困人于一井,也能从中得见天地,可任他行过山水,从容来去。
岑予月低下头,只露出一点红透的耳朵尖,在严戈以为他又要像以前一样悄悄溜走时,他却突然转过身,挑眉笑道:“做将军的嘴巴也要甜吗?”
模样一如初见那般肆意洒脱。
严戈突然想起了刚才的梦境,是一场燎原之火。
☆、第六十四章 应约
七月初六。
一封红信递到城南孟府,持信人黑袍玄甲,右肩朱雀纹如赤焰落衣。
这样的痴心客街坊四邻们见多了,但今天众人却纷纷目瞪口呆。孟府的护院不仅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孟棠时竟然亲自出来应礼。
“我很喜欢你。”
年轻将军高大俊逸,站在阶下伸手静待,冬去夏至,言笑晏晏一如当年。
此刻身侧的微风像是曾偷偷吹动过他的轿帘,带着旧日岁月余温,十载光阴悄然,如约而至。
孟棠时已不再质疑他的真心,也不再衡量他的时限。
“在下晏重寒,现任离火军上将,两处宅院,略有积蓄,尚可衣食无忧。”
“让我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他把手放在晏重寒掌心上,随即握紧,“好。”
世人都爱许诺与子偕老,但人生百年命数磋磨,万事无常,不到白骨同穴谁能落定?孟棠时从来不信这些空言,觉得人世情谊是那么淡薄易散,唯有手里的功利才能自由,才能把握命运。不付出感情,不期待回应,就可免去失望和难堪。
而此刻,面前这人掌心温暖有力,他突然就懂了古人说执手成契,死生不离时是什么样的心境,哪怕人心易变明日未知,山遥路远不可及,还是会有一人带着跋山涉水的勇气,奔赴千里,来与他说尽爱意。
晏重寒是他此生唯一的例外。
围观百姓连声祝贺,都上来沾喜气,孟棠时也让人派酥糖糕点回赠四邻。
定媒应礼,已算成婚,孟府的仆从也都改口喊主子。
晏重寒接过孟棠时手里的一盒桂花糕,到处看了看问:“老岑不在?”
孟棠时点点头,晏重寒便语重心长道:“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小心事,何况予月若是不愿意,谁能强留住他。”
孟棠时轻飘飘扫他一眼。
“但是也不能整晚都不回家。”晏重寒捧着桂花糕,立刻神色凝重,“回头我去跟老大说,没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