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朗问道:“你能解释吗?”
伊鹿闻言不冷不淡地看着他,“除了有奸细还能是什么?”
尼朗点点头,直接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大君有了疑心,我已经请求风导过来了,我们只需要说清楚,让他了解情况再给大君交代。”
“为什么要提前和我说,你就不怀疑是我泄露的?”伊鹿似笑非笑道。
“你会吗?”尼朗看着他的眼睛,朝他凑近了些,又重复道:“伊鹿,你会吗?”
伊鹿移开眼,扯着嘴角露出个冷笑:“克日格,你不该感情用事。”
“有感情的人都会死得更惨。”
就像祁桑,如果他能活下去,伊鹿心想,世上该不会再有人像自己一样,能狠得下心去伤害他吧。
尼朗放下笔,忍不住问:“你会后悔吗?”
“后悔?”伊鹿笑起来,“活着为什么要后悔?”
“等我死了再说。”
他这辈子值得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不到盖棺谁论是非,反正他不会回头,他要一直走到死亡,魂飞魄散,也是灰烬里留给别人去计较。
尼朗轻轻叹了口气,拿出一颗琥珀石挂坠,色泽金黄,清透明璨,看品相还是黑市都买不到的金珀。
“赔你上次丢的琉璃珠。”
伊鹿有些惊讶,还是接过来挂到脖子上,挑起眉看他,“好看吗?”
“很好看。”
尼朗轻声道,他阴鹜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明显的温柔,“像我喜欢的一双眼睛。”
伊鹿侧头与他对视片刻,忍不住率先挪开目光。
这句话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再加上尼朗看他的眼神,伊鹿忍不住想躲。
怕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比不上这颗金珀,更怕他看出那点深藏的自卑。
拉莫托从不看他的眼睛,因为不像他喜欢的人,贵族们都不会低头瞧贱民,母亲见着他永远只有嫌恶。除了哥哥,其他人见到他的眼睛只会可怜他,说这颜色若再浅一点,便是草原上最推崇的金瞳,是难得一见的祥瑞。
可他不是,命运从不眷顾他。
“你还喜欢我吗?”
伊鹿抱住尼朗的脖子,闭上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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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小泽最近出城巡防勤快了很多,还主动提出以后要独自负责战场清剿,这让晏重寒非常欣慰,这段时间轮岗都轻松了许多。
陆印悬回来时见桌上放的粥剩了半碗,祁桑低着头坐在床边,他右脚腕上戴着镣铐,另一头连接床柱,锁链长长的,可以让他走到门口,却也只能走到门口。
陆印悬把剩下的粥喝完,他们向来节省粮食习惯了,他收拾干净后抱臂靠在桌边。
“为什么害我?”
祁桑抬眼看着他,伸出手朝他比划,陆印悬看不懂他的意思,却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祁桑是在给他道歉。
“现在道歉还有什么用。”陆印悬皱起眉头,“你利用我活命,又问过我了吗?”
他走近祁桑,步步逼问道:“你是个启周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和乌旦又有什么关系?”
“这般设计我是想做什么?”
铁链声音清脆,祁桑避开他一点点退到了床尾,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衣角。
陆印悬盯着他,警告道:“不交代清楚,就永远洗不清嫌疑。”
“你想活我也让你活着。”陆印悬神色漠然,“你非要跟我绑在一起,那就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一滴眼泪突然砸在祁桑膝上,衣料面上浸染出深色的痕迹,他低着头,受了欺负也不回应,只是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陆印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都噎在喉咙,叫人头疼心慌。
“你……”
陆印悬伸出手又收回,焦躁地围着他绕了一圈,想了会儿突然从怀里掏出本书册,是一本泛黄的旧医书,之前他在祁桑身上发现的。
“喏。”陆印悬蹲下身,把书递到他面前晃了晃,“给你带回来了。”
祁桑小时候身体不好,那是伊鹿出去割马草捡回来送他的医书,他看了许多年,许多遍,久到伊鹿都不记得了,他还一直带在身边。
祁桑连忙接过来抱住,抬起头一脸惊喜地看他,眼里泪光盈盈,好不可怜。
陆印悬板着脸撇开头,心道:你是高兴了,我还生着气呢。
“睡了。”
他脱下外衣躺上床,祁桑坐在床尾悄悄地打量了他许久,发现陆印悬呼吸平缓,真的不动了,这才慢慢爬上床,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侧。
那股清淡的甘草香融在被子里,被陆印悬手臂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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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抽簪,春事已深。
孟棠时坐在窗边木塌上,岑予月枕着他膝头打瞌睡,快要入夏了,窗外青翠映满眼。
唐栖夏隔着帷幕露出一抹影子,“晏长风知道后派人去了漠北送粮草。”
孟棠时笑了笑,“卡利安在寄月楼倒是去对了地方。”
“楼主可还有别的吩咐?”
唐栖夏明日又要再往北去,今天是特意过来和他报备的。
岑予月眼睫动了动,孟棠时摇摇折扇,不着痕迹地挡住窗外日光,轻声问道:“北边如何了?”
“把钉子传来的消息给了离火军,严戈也用了,没有追查出处。”
孟棠时点点头,突然叹道:“今年生辰礼都晚了几天。”
像是句随口抱怨。
唐栖夏会意,晏重寒当时被困在卧龙城,解了围才派人快马加鞭送来汴京,可惜还是晚了三天。
孟棠时是不想等漠北慢慢打了,该让这颗钉子动一动。
“属下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割马草都能捡到医书并不是个bug,事实是伊鹿偷的,还挨了顿打,但祁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后面不会写的就在这里解释清楚啦。
谢谢观看。
☆、第五十九章 龙纹
李绎今日得了一幅不世出的古画,召孟棠时进宫共赏,看完画还不肯放人,却逢尤木青有要事求见,只得先回了朝纾殿。
李绎走前还留他用膳,孟棠时便在画楼外乘凉,祈裕端上茶点,轻声道:“圣上吩咐过,孟大人闷了可以四处转转,清涧池的荷花昨日初绽,正当是好时候。”
孟棠时点头谢他,独自沿着回廊赏花去了。
水风有草木清香,穿堂拂面,带着初夏的明媚热意。
刚过了重门,孟棠时突然察觉有一道视线,某种让人不太舒服的窥伺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这里是宫道一个空置转角,四下并无人,唯独远处的十方塔在宫墙上露出了大半,有塔铃声轻响,幽幽传来。
孟棠时凝望片刻,循音而去。
十方塔高耸入云,宝刹威严,四面封闭无门可入,据说是建给仙家用来镇守天子牙璋,塔座青石为基,周绘八宝祥纹,落了些灰,这里偏僻多年少有人来,恐怕打扫也偷懒惯了。
孟棠时移步打量,突然皱起眉头,这塔座正中的图案竟与周围不同,细看有些突兀,像是后来加印上去的,由凿纹地阴线刻成,看起来是个古怪的龙腾形状。
孟棠时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愕,这个纹案他见过。
是杜符身上那块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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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符正好从隶仪行宫回来,见孟棠时来找他,惊喜喊道:“孟大人!”
“杜师傅。”孟棠时行礼。
杜符笑着看他:“孟大人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孟棠时客气道:“杜师傅手艺精湛,下官是私下想请您帮我打个银带钩。”
“带钩?”杜符点点头,“好说,大人想铸个什么纹的?”
“有些什么纹案?”
这是杜符本行,张口即来:“常用饕鬄纹、夔龙纹,或者龟蛇、花鸟祥云、鸿雁衔胜。”
孟棠时将那塔座的铭纹拓下来打听过,并无工匠识得,想必只有在杜符这里才有线索。
“老师喜好猎奇之物。”
孟棠时佯作思索,片刻后问道:“上次见你铭牌上的图案挺别致的,那个又是什么纹?”
“这,恐怕用在带钩上不太合适。”杜符摸着胸口铁牌,似乎有些不方便,但看他好奇又解释道:“这是家祖独制的隐龙纹,此纹大凶,从未外传的。”
孟棠时目露惊讶:“那杜师傅为何还带在身上?”
杜符叹了口气,“这也是我先祖遗憾之事。”
乾化年间分封四域,便是由杜家祖师爷制四域守符,符灵能共感,有如神迹,后特赐名为符,惟有历代族中掌器可当得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