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予月迟疑了片刻,低着头轻声道:“想,我想吃。”
孟棠时把信递给他,“若是菜不合口味就来燕山找我。”
岑予月刚走,工部的人就来了。
来者是工部侍郎宋鹤行,见面行了个礼,“孟大人,工匠们都已准备好,用料也装了车,已经提前差人送去了。”
孟棠时点点头,见他身边还带着一人,宋鹤行主动向他介绍道:“这是我们工匠主事杜符。”
孟棠时看此人身材健壮,身着劲装,倒更像个武夫。
宋鹤行又解释道:“他家里世代打铁,功夫极好,咱们侍卫都省了。”
孟棠时笑道:“那路上有劳杜师傅。”
杜符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低声应了。
燕山一带,听松县受灾最为严重,他们到时,晏重寒已经带着离火军的军匠师傅粗略清点了周边灾情。
杜符刚下马车,晏重寒就朝这边走过来,远远和他对上一眼。
这个异族人轮廓凛冽,一身战场下来的戾气,仿佛靠近都能闻到血腥味,个子又高,让人莫名想到某种强壮的兽类,带着摄人的压迫感。
杜符忍不住警戒地后退一步,绷紧了身上筋骨,他自小跟着江湖师父练功,对危险十分敏感。
他后面的宋鹤行一脸奇怪,问道:“你拔刀做什么?”
杜符还没答话,却见前方那人忽然笑了,灰蓝色的眼睛肃杀褪尽,满目温柔,他气质骤变得让杜符猝不及防,像看到只凶兽突然坦出肚皮,露着口森森白牙摇尾乞怜,却又并不显得突兀,该是天生被人驯服了,神色都温和得顺理成章。
他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摆着防备架势愣在原地。
孟棠时正好从杜符身侧走过去,行礼道:“下官大理寺卿孟棠时,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杜符回过神,也跟着他行礼。
“原来是孟大人,末将晏重寒,奉军令来此协助各位。”晏重寒收了笑,对他们正色道。
“我已经派人清理了一间客栈,各位先将就一下,这里冷,我们进去再说。”
听松县的灾民已经收治到临时帐篷里,道路房屋损毁得七七八八,时候不早,一行人赶了两天路,宋鹤行有些受不住车马劳顿,难受得吃不下东西,便先去休息了,改到明日再商议。
杜符刚吃过饭,在孟棠时房前又遇到晏重寒,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戒备。
“你在这做什么?”
“你来这干什么?”
两人同时问道。
杜符率先答:“我在这守夜啊,你抱着被子干什么?”
“你守夜只给孟大人守?”晏重寒狐疑地审视他。
杜符咳了一声,“宋大人是住得远了些,但他在你隔壁,想必晏将军可以照应。”
晏重寒冷冷扫他一眼,“那你让开,我给孟大人送被子。”
孟棠时打开门,杜符就在一旁盯着,晏重寒也不敢怎么样,老老实实送了被子就走了。
他独自回屋生闷气,没一会儿突然听到敲门声。
“孟大人来做什么?”
晏重寒装作闹别扭,面无表情问道:“连我名字都不知道还敢进我屋?”
孟棠时一把抱住他,靠在晏重寒胸口抬头笑。
“我来找你求欢。”
作者有话要说:小晏:来了来了!谢谢大家的加速包!
严戈:我老婆怎么还没下车,是不是坐过站了?
☆、第五十一章 落酒
这客栈地段偏僻,常年没生意,木床年久失修,随着颠晃突然吱嘎一声,一副快要散架的样子,晏重寒动作顿了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给孟棠时罩上件大氅,伸手把他抱起来。
“宋大人在隔壁休息,我们会不会吵到他?”晏重寒装模作样地担心道。
大氅逐渐滑落。
半晌后晏重寒把它捡起来铺在地上,孟棠时腰酸得很,本来想叫停他,却看他突然委屈起来。
“孟大人今日好生无情,还以为你要对人家始乱终弃了。”晏重寒弯腰拱他,还非要把头蹭进他怀里,缩着手脚强行撒娇。
被他发梢擦得痒,孟棠时有些好笑,问道:“是不是还要我哄哄你?”
“要。”晏重寒尝到了耍赖的甜头,接着得寸进尺,“棠时快哄哄我。”
孟棠时却收了笑,眼里神色显出些难过,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左肩伤痕,那伤口才刚结疤,长出的新肉颜色更淡,很刺眼,他看了一会儿,费劲地弯着腰在上面落了个吻。
“乖,别亲它。”晏重寒直起身把他搂住,“亲我。”
·
晏重寒拿被子把人裹好,收拾了一下,就出门打热水,在楼下又遇到杜符。
“哟,这么晚还在啊?”
杜符看他似乎心情很好,脸色和之前天差地别,心里泛起些古怪。
晏重寒却没打算停留,跟他匆匆打过招呼就走,不料杜符突然叫住他,问道:“晏将军,你脖子上怎么了?”
“哦,那床没弄干净,睡着痒被我挠的。”晏重寒面色不变,摸了摸脖子上的抓痕,随口答道。
杜符却皱起眉,“是么?”
这皮糙的都叫虫子咬了,换别人怎么受得了,他也转身回房,心里暗自盘算明日要买些草药来给别人熏屋子。
落了一夜的雪停了,熹微晨光从天边冒出来,该是个晴天。
一只手探出被子从床上伸下来,指尖晃了晃,勾住一件宽大里衣。
“醒了?”
晏重寒把他抱回怀里,瞧了一眼孟棠时手里拿的衣服,忍不住乐道:“就穿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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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鹤行休息了一晚,精神好了些,下楼却只见孟棠时。
“孟大人,晏将军和杜师傅呢?”
孟棠时捧着碗清粥,抬头对他笑道:“门外练拳呢。”
他声音轻柔,还夹有点沙哑,像拂面清风里藏着把软绵绵的钝刃,轻轻擦过耳膜,不痛,只是痒。
“哦,好。”宋鹤行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他莫名不敢跟孟棠时独处,便道:“那我去厨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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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微许久没见岑予月,高兴得摆了一桌子菜,岑予月去汴京后许久没吃到漠北的羊肉了,没忍住嘴,一时多吃了些,饭后斜倚在田边的杨树下消食。
严虞朱明刚靠近他旁边,就听岑予月冷冷开口:“刚才没打够?”
严虞朱明又悻悻地退了回去,隔着段距离眼红坐在他身旁的三微。
三微回了他一个夸张的鬼脸,又朝岑予月问道:“怎么不去屋里?外面多冷。”
“没事,你们回去吧。”岑予月笑了笑,“好久没吹这么冷的风了,我就待一会儿。”
三微看了他一眼,若是在以前,岑予月还会跟他一起做鬼脸气小明,现在却看着格外消沉,他细思片刻又问道:“你是不是想去别的地方?”
“什么?”岑予月奇怪地回望他。
“你来这里是想见谁?”
三微眼睛澄澈,似有佛家洞悉一切的大智慧,看他的眼神里含着慈悲之意。
岑予月却在他的目光下踌躇着,没有答话。
三微知他犹豫不决,神色了然,指着严虞朱明对他道:“岑予月,你看他也喜欢你,那你为什么不会害怕见他?”
岑予月闻言定住。
他是在害怕吗?
害怕见严戈,还是害怕自己真的喜欢一个人?
他从来自在随心,离经叛道不为困,哪怕被师父逐出师门,他也一心纵横自己的剑道,天赋傲人,便觉得该逍遥世外,不落于凡俗,后来发现隐仙如莫望尘都因他师兄画地为牢,岑予月更加得意于自己在武学上的专注,不肯沾一点杂念。
说到底还是怕这红尘。
他以心入剑道,嘴上说着不愿改变,可万事无常,归于一瞬,心念意动,这由得了他控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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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浮云,夜风气息冰凉直入人肺腑。
严戈例行巡岗结束,刚路过校场突然嗅到空气中飘荡的一缕桂香,他猛地抬起头,坐在树梢上的岑予月猝不及防和他四目相对,一时怔楞。
严戈有一刻甚至觉得是幻觉,却仍上前半步,站在树下手臂微伸,一个随时准备着接人的姿势,岑予月看了他一会儿,才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从树上摔下来。
岑予月素来喜欢爬墙翻窗,轻功极好,从未有人浪费精力去想过他会不小心跌倒,姜止弦、谢几辰,甚至孟棠时,他们都信任他的能力,也从没紧张过这种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