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棠时却仍旧跪得端正,闻言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他,眼神清醒又冷漠,仿佛这些血和伤都是他的幻觉。
齐寻峰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一时间又惊又疑,“棠时?”
他心里忍不住疑惑:刚才他根本没听到殿中异常,更没见到这边有刺客的影子,孟棠时又为何会受伤?
不待齐寻峰反应,孟棠时眼睛眨了眨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个和往常一样弧度温柔的笑。
他此刻面色苍白如纸,唇上还沾着嫣红的血,这个笑容妖异至极,却也格外漂亮,齐寻峰神思一乱,只怔愣着看他。
“你是来救我的吗?”
孟棠时抬手抚上他的脸,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又仿佛是无意间的呢喃。
他并没等齐寻峰回答,染血的指尖倏地探进他唇齿,齐寻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猛地尝到了他的血。
那股茶香从舌上融化开,瞬间搅进他脑海,齐寻峰头痛欲裂,被激得意识混乱不清,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他狠狠地把孟棠时按倒在地上,想尝更多,更多这个味道。
“齐寻峰,你不该跟来的。”
孟棠时没有躲开,却在他俯首前轻轻伸手制住他,动作看似无力却又巧妙地抵着他下巴。
齐寻峰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些低沉嘶吼,双眼通红地盯着他,森白的牙齿颤栗着咯咯作响。
业障磨人处,骷髅白骨,欢喜虚妄。
这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他身下笑意盈盈,眼里却直白地显出些轻蔑鄙夷,像是在看一条被欲·望支配却挣不开锁链的疯狗,齐寻峰被他的引香味道刺激得几乎要崩溃,却又怎么都靠近不了。
·
初寒未消,春风里还带着凉意,万年寺住持思明方丈随李绎从硕奉殿出来,突然对面屋檐上疾掠过一个白衣人,众人皆是一惊,随即大喊护驾。
李绎和大臣们都聚集到一处,由侍卫层层护住,他心里有些不安,慌忙扫了一圈人群却没见到孟棠时,对左右侍卫焦急问道:“孟棠时呢?他在哪!怎么没过来?”
侍卫也答不出个所以,老实道:“回皇上,留在知徽殿的大人都过来了。”
李绎怒道:“那孟棠时怎么不在?还不快去给朕找!”
自从孟槐序当年遇刺,这就成了他的一块逆鳞,对刺客两个字都格外忌讳。
而那刺客似乎只是路过就走了,对这群人并不感兴趣,半晌都没有再出现,李绎突然一阵莫名心慌,派去的侍卫还是没有找回人。
等李绎终于找到明光殿门口,却一眼看到孟棠时被齐寻峰压在身下,他躺在血泊里模样凄惨,双手还在痛苦挣扎,动作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人碰碎。
李绎怒火中烧,连身旁侍卫都忘了,亲自冲上去拉开齐寻峰就是狠狠一拳,左右见状连忙上前,帮暴怒的皇帝把人按住押了下去。
孟棠时闭着眼还在不停发抖,血染重衣,李绎不敢乱动他,一把握住他的手猛地转头吼道:“太医!给朕找太医!”
他掌心的手指挣动不停,孟棠时声音断断续续:“别碰我……放开……”
李绎心中剧痛,攥紧他的手,轻声哄道:“棠时,朕来了。”
“有朕在,别怕,别怕,没事了。”
孟棠时闻言果然渐渐不再挣动了,嘴角渗着血,虚弱地喃喃道:“殿下……疼……殿下救……救救我……”
李绎眼眶通红,手指颤抖地给他擦去血迹,这种时候孟棠时却没再唤他皇上,原来他心里一直还把自己当做曾经的太子,当年的玩伴。
何其讽刺,他现在不仅质疑孟棠时忠心,甚至连承诺的护他周全都没有做到。
“太医!怎么这么慢!”李绎也顾不及礼仪体统,竭声怒喝:“他有什么事朕就要你们的命!”
百官还候在宿雄殿外,郭昌易在听到有刺客时就心觉不好,等了半晌却看到从明光殿中押出来的竟是齐寻峰,自知出了岔子,暗自捏了把冷汗,方才他和孟棠时说话虽避远了些,但也被张征瞧见过。
没多久又来了许多太医院的医官入内,半晌后李绎亲自把孟棠时从殿内小心翼翼地抱出来,皇帝一言不发匆匆而过,脸色很沉,群臣皆敛目不敢多言,在他走后才来了个内侍宣旨。
孟棠时竟然在明光殿遇刺了,郭昌易心中大惊,明光殿怎么会有刺客?等李绎查出来这事和他有关,那岂不是行刺谋反的帽子也要扣死在他头上。
郭昌易连忙去丞相府求杨彦帮忙。
“我只是想摘了孟棠时的官帽,他却要借刀诛我九族!”
孟棠时到现在还昏迷未醒,郭昌易这几天一听到宫里传出消息,就几欲吓昏过去,像在等脖子上的铡刀落下,时间越久越焦躁不安。
杨彦轻飘飘扫他一眼,手指刮刮脖子,做了个手势。
郭昌易猛地睁大眼,“大人的意思是……杀……杀了他?”
“一不做二不休,孟棠时都比你懂这个道理。”
他低头思索片刻,急切道:“可他被陛下带回了皇宫,我们如何下手?”
杨彦嗤笑一声,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狗急都会跳墙,被人逼到死路了还在顾头顾尾,当初董浩书就让郭昌易不要轻举妄动,静待良机,没想到他不仅不会听人话,还蠢。
“不是我们,是你。”杨彦冷冷道。
郭昌易闻言慌乱抬头看他,杨彦的声音又响起。
“成与不成,你也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
杨彦招人送客,“这些天中书台事多,不必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晏重寒:!
严戈:给我站住!急什么,齐寻峰那样的,他受伤都能打十个。
晏重寒:站着说话不腰疼呜呜呜呜呜呜又不是你老婆。
严戈:……我老婆能打二十个。
晏重寒:我急是怕他打不过吗?我是急他受伤了。
严戈:!(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还追不到人。)
☆、第四十一章 炉烟
太医院几乎所有人都被叫了过来,轮流诊治,皇帝就在旁边盯着,众人都不免战战兢兢。
已经两天了孟棠时也没醒,夜里还发起高烧,医官对此各有各的说法,却都不敢开口保证,李绎急得就差烧香拜佛了,突然又想起他父皇当年每逢病重都会请来国师,皆称其丹药有奇效,那国师现也还留在宫中,李绎便立即唤人去请他过来看看。
“丹药性烈,不是长期服用的都受不得。”国师见了却摇摇头,“孟公子体虚,我先给他燃支药香固元。”
他说罢支使童子调配药粉打香篆,青烟袅袅升腾,缠绕在床边,他配香的手法简单随意,李绎有些不放心,目光牢牢地盯着人,半晌后却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有效果,孟棠时脸色竟好了许多。
“隔三个时辰需再次燃香安神,共分三次,借十二种药引。”国师垂着眼,轻声道:“今夜贫道会在此守着孟公子,待明日便可退热。”
李绎细细打量他,此人须发斑白眼神沧桑,手足皮肤却并无老者之态,看起来说不得老也算不上年轻,听闻从永延年就在宫里了,不知年岁,倒像个世外高人的模样。
“好,要什么药材就让人找太医院医官。”
既然他冒着欺君之罪都敢说明日,那李绎就明日再看看。
国师挥退侍婢,嘱咐童子道:“燃香易失药性,下去时把门窗闭上。”
殿中空旷寂静,只剩下孟棠时微弱的呼吸声。
国师走到孟棠时床边,隔着两步远便停了下来,也无多余动作,只静静站着,似是在凝视他,又像在认真思索,他眼里有一线微光,那光采于瞳中翻涌着,逐渐明亮,焕然有神。
岑予月去拿了慕音楼送来的药,从屋檐翻下,落在窗外,他轻轻支起一条缝,只见四下无人,唯独国师站在殿中,静得仿佛一座塑像,也看不清神色。
岑予月刚准备想个法子支开他,国师却突然朝这边过来检查窗户,岑予月无法只得再次翻上檐角躲开。
四面窗口紧闭好,国师回到床前,他眼中精光湛然,又开始沉默地凝望孟棠时,片刻后他闭上眼,抬起手指隔空轻轻描过床上人眉目,突然从炉边拿起一把削香用的小刀,刀口短小,锋刃雪亮。
一声皮肉划破的闷响。
·
这国师看着神神叨叨的,岑予月怕他对孟棠时不利,爬上殿侧一角,悄悄掀开屋顶琉璃瓦继续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