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颊梨涡已经不明显了,笑容却还和从前一样,温暖真诚,叫人心生好感。
祈裕有些怔愣,还想说点什么,他已经转身进殿了。
孟棠时上次就知道这事没这么容易脱身,他看了一眼地上碎瓷,不慌不忙地行过礼后才冷静开口。
“依萧大人所言,这两个案子确实都与贺临贺大人有关。”
“但是在贺尚书去世数月之后,我才去刑部调阅的辎重案卷宗,”孟棠时侧着头与萧致远对视,“萧大人是不是办案心切,思虑过多了?”
萧致远看他眼神无辜,好似真的在疑惑此事,可孟棠时绝对不会是表现的这般不知情,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萧致远的确是在最近才发现他的破绽,但孟棠时之前就来过刑部多次,说不定就是一早查到了这些,才联合严戈杀了贺临。
可若要问责,他也确实拿不出能呈公的证据。
萧致远端视他片刻,孟棠时依旧神色自若,他转而移开眼对李绎道:“臣之前还听闻汴京卫巡逻时就曾察觉贺大人家中有过异响。”
李绎从一开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孟棠时,闻言微微偏头:“唤齐寻峰过来。”
齐寻峰入内见三人神色各异,不明原因,老老实实道:“当初确实有下属提过,但却是在贺尚书抱病之后一段时间。”
萧致远猛地看向齐寻峰:“齐大人可是记差了?下官听闻的可是在贺大人告病前夕。”
齐寻峰回望他,笑了笑说:“萧大人远在刑部,恐怕听到的传闻有误,当时巡逻的是属下的一个执戟官,在街口听到贺尚书家中妻妾深夜吵闹,才当做市井闲谈说的。”
孟棠时安静站在一旁,垂眼看着地上碎瓷,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李绎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烦了。
萧致远最后又看了一眼孟棠时,作罢道:“那恐怕是下官误会了,还请孟大人见谅。”
他此番棋差一招,未料到齐寻峰竟和孟棠时有私交,还敢帮他掩护。
而孟棠时赢了一局却似乎从头到尾都没在意过,上朝遇到萧致远依旧行礼谈笑如常,端的是真君子做派。
不过此事之后,李绎倒像是跟他有了隔阂,下朝没再留着人不放了,连平时隔三差五的赏赐也停了。
朝中风头转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最近冷着孟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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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末,一批地方官员回京述职,蒋容锦是陵南葛栎郡郡守,陵南左靠闽越百族,右接东海,和漠北一南一北皆是挨着外族的蛮荒之地,却不似漠北战乱,陵南域靠着临海的四个商港也勉强算是富庶。
可惜蒋容锦没沾到半点光,他任职的葛栎郡确实是个交不出税的穷乡僻壤,回京出行也请不起轿子,接着用那辆拼拼补补的旧马车,刚下朝还没走出宫门多远,这马车吱呀一声突然就散了架。
这条路上周围都是官员车轿,街边往来还有许多百姓,蒋容锦一把年纪了,闹出笑话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唤车夫去挪马车让路,自古京官看不起地方官,何况他又是一身青色官服,品阶低微,今日上朝吏部呈贡还是翻了名册才念清他的名字。
突然一顶素雅小轿停在旁边,来人他认得,正三品大理寺卿,蒋容锦连忙躬身行礼,孟棠时却扶住他手臂。
“蒋大人不必见外。”
蒋容锦有些诧异,芝麻小官,没想到这位孟大人竟然记着了。
孟棠时笑着扶他到一旁。
“难得蒋大人来京,不如我们去摘星楼喝一杯?”他言辞中带着欣喜,眼里的期待毫不作伪,“实不相瞒,在下对陵南各族风俗好奇已久,能否劳烦大人同我多聊些葛栎风物?”
他一句也没提蒋容锦此时遇到的尴尬事,反而真心实意的要请他去吃饭,蒋容锦感激道:“不胜荣幸。”
孟棠时便上前带路,“摘星楼就在旁边桥头,不过百步,大人不如随我从这巷子走过去还快些。”
他的轿夫们一声不吭地已经把蒋容锦损坏的车架清理了,蒋容锦刚跟上去,一旁又停下辆马车,车中人声音含笑:“这天寒地冻的,孟大人让客人跟你走过去,下官可不能准。”
孟棠时回头,竟是尤木青,行礼笑道:“那尤大人是要责罚我了?”
“罚你请我也喝一杯行不行?”
尤木青升官后一直留着心,皇帝刚登基,估计都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自己能接任兵部尚书恐怕还是靠孟棠时给李绎提的。但尤木青一直也没机会感谢他,登门拜访又显得颇为刻意,正巧赶上今天这个时机恰到好处。
见孟棠时点头,尤木青立即唤人放脚踏,“我这车还算大,两位大人暂且屈就一下吧。”
钟观见孟棠时先扶着蒋容锦上车,忍不住跟旁边的萧致远说道:“这孟大人确实跟传言一般谦逊温和,平易近人。”
他任职睢阳郡守,这次也是回京述职的,和萧致远还是同窗旧友。
“平易近人。”
萧致远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隔帘看着前方马车渐行渐远,他笑了几声摇头道:“神仙才用平易近人,天生就是人的又哪里需要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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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朝堂上议论四域封赏,提到漠北时,只方墨渊出列提了提今年漠北的捷报,萧致远低头看地,前方的杨彦和董浩书倒是悄悄对视一眼,杨彦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他这个位置看的清清楚楚,皇上是没以前那么摆明了恩宠,可还不是暗自拿余光留意着。
孟棠时并未开口替漠北争取什么,李绎倒是主动给离火军添了些军饷。
下朝后,杨彦回中书台,长叹了口气:“方大人一把年纪还帮着小辈折腾,真不服老。”
方墨渊资历摆在那里,寒门出身的三朝元老,极得启周文士敬重,天下举子无人不识其策论文章,杨彦对他再有意见,也只能在下了朝排遣几句。
郭昌易也感叹道:“听闻方墨渊都破例收做学生了,孟棠时还未及弱冠,前途无量啊。”
一旁的董浩书却嗤笑一声:“前途无量,呵。”
他摇摇头,又似乎很有些惋惜:“可惜一步走错就是另一种前途无量了,孟大人眼下该是如履薄冰才对。”
郭昌易奇怪问道:“董大人何意?”
“皇上正等着他出错呢,他要是不合适做官,那不就合适做别的吗?”
郭昌易见董浩书神色并不像在开玩笑,惊道:“你是说陛下真的想收了他?”
董浩书点头,郭昌易又急切道:“此人心思深重,不可留在陛下身边!”
中书台左右丞相各居一侧,虽极少来往,此地也并非都是他们的人。
杨彦轻声喝止:“慎言。”
郭昌易想了想还欲再开口,董浩书反而看着他目露悲悯,叹息道:“郭大人,你有话也没用啊,陛下会听你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晏(喜笑严开):我老婆除了人美心善,就是记性比较好,你们不要太感动。
严戈:?
☆、第三十八章 归人
除夕夜百官宴。
孟棠时礼服下一身白衣,垂着眼安静地用膳,今天是佳节,也是他父亲的祭日,没有人过来劝酒,周围嬉闹都心知肚明地避开他。
李绎坐在龙椅上也没看歌舞,自顾自地喝着酒,偶尔装作不经意的朝那边扫过一眼。
孟棠时不笑的时候身上总有一股疏离,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像他清淡的引香,静得仿佛带有一种禅意,和周遭熙攘格格不入。
李绎想到当初和孟棠时分别前,约好了回来要大醉一场,为此他还特意在东宫留了好几坛过繁景,而他们却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他觉得孟棠时欺瞒了自己,尽管贺临生死都无足轻重,严戈胜败也尚未危急,但这些事孟棠时都选择瞒着他,不肯全盘托出。
他作为一国之主掏心掏肺地捧着,孟棠时却不肯和他交心了,他愤怒对方的改变,又无可奈何,昔日岁月终究是过往,权势滔天也无处回头挽留。
自古皇位上都是孤家寡人,从他坐到这里开始,身份就永远绕不开君臣。
当年孟槐序遇刺,他拦着孟棠时,被咬了一口,胳膊上的牙印留成了旧疤,现在也没消去。
他有些想过去和孟棠时说说话,或者像曾经那样宽慰他一下,让他高兴一点,而身下的龙椅却时刻提醒着他,如今这样不合礼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