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开口问:“小子,你叫什么?”
打了这么久晏重寒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直面穆奇,觉得他比印象里苍老了很多。
“晚辈晏重寒。”
穆奇审视他,微微眯眼道:“你不是启周人。”
“半个启周人。”晏重寒不打算提起苏塔族,当初苏塔族为了躲避战乱才迁居启周,但在胡人眼里却一直是向启周屈服的懦夫。
穆奇并不好奇他血统,转而低沉开口:“伯吉是你杀的?”
“是,”晏重寒直视他,轻扬下巴挑衅笑道:“卡舒也是我杀的。”
穆奇闻言目光一凛,那一眼带着十足的威慑,晏重寒也算是身经百战,仍觉得如芒在背,威压难扛,心想:果然卡舒和穆奇有关系,甚至对他来说很不一般。
他随即绷稳表情,故作轻松地礼貌询问:“不知贵部王妃可好?”
而穆奇听了却倏地一笑,眼神变得轻蔑:“你不知道?”
晏重寒暗骂糟糕,还没套话就被这老狐狸看出来了,他面上不显:“我不知道啊,只是想帮卡舒了个遗愿。”
穆奇闻言轻哼一声,稳坐马背。
晏重寒一时拿不准穆奇的态度,他们得到的信息太少了,套话也无从下手,接下来只得碰碰运气,他便语带三分嘲讽道:“听说拉莫托要把格尔娜嫁给泰辛那老头,整天又娶又嫁的,你们乌旦是不行了吗?”
出乎意料,穆奇并没有生气,反而神色倨傲,看向远处漠北的土地。
“王庭肮脏手段并不代表乌旦。”
晏重寒闻言笑起来,朋友般打趣道:“让乌旦王听到你可就麻烦了。”
穆奇却嗤笑道:“拉莫托,他也配?”
晏重寒一时被他的语气震惊,瞬间心念百转:传言都说穆奇和拉莫托父亲,也就是上一任乌旦王赫科亲若手足,就算传言有误,穆奇为乌旦征战一生,对王庭也不该是这般态度。除非穆奇是和拉莫托不和,甚至可能已经和乌旦王庭决裂了!
那拉莫托不可能放任他继续掌军权,其中又或许还有王妃莱珂的参与,她的弟弟卡舒……卡舒跟着的是穆奇。
那这就说得通了,至少说明决裂后泰辛部支持的是穆奇,所以拉莫托还动不了他,他现在也还能带兵,怪不得拉莫托要把格尔娜嫁去联姻,他想重新拉拢泰辛部!
而杀卡舒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他们发现乌旦内部的分裂。
“拉莫托不配,”晏重寒勾起嘴角轻声道,“但卡舒跟着你死了,你说泰辛部又会支持你多久呢?”
穆奇果然微微皱眉,似乎开始重新打量他。
晏重寒却突然提刀策马上前,他被穆奇的赫赫凶名给唬住了,现在有点回过神来,穆奇不该这么多话,他宁愿和自己周旋恐怕是他想拖延时间。
当然,他敢一个人出来孤身对峙大军,或许身后确实有大量兵马。
但晏重寒想赌一把,他抽刀拍马,龙城落雁破风而来。
“是调虎离山,还是空城计,我来请将军指教。”
穆奇眼中精光一现,“是请君入瓮。”
他也挥刀直上,电光火石间刀刃嗡然相接,这一刀的力道随刀柄震得手臂发麻,晏重寒都要借勒马后撤的动作消手上余劲,而穆奇整个人歪斜后仰,竟差点直接从马上摔下去。
他很虚弱,他都是装的!
难怪之前一直不露面。
晏重寒森然一笑:“那将军请错了,该是引狼入室!”
他运气很好,赌赢了。
龙城落雁随即挟风卷尘,来势汹汹,穆奇倏地拍马转身格挡,有血从他的护腕缝隙滴下来,他身上竟然还有旧伤。
穆奇咬牙勒紧护甲,他的刀不能脱手,他也不能后退,即使他已经接不住晏重寒的第三刀了。
鹰唳惊空,尘沙扑面。
晏重寒反手横刀,刃口罡风再次袭来,穆奇一时不支被刺中腹部,猛地摔下马。
敌军守将落马,不需要晏重寒指示,身后的离火军已经轰然而动,直指卧龙城。
晏重寒坐在马上俯视他,这个让离火军忌惮甚至是畏惧多年的敌人,此刻正狼狈地撑刀起身,有些讽刺,穆奇好像并没有那么难打败。
晏重寒也不打算再伤他,毕竟有些胜之不武,而且这也是他能给穆奇作为敌人最大的尊重。
穆奇仰着头,看着卧龙城破,声音低沉却平静。
“我输了,输给你,输给拉莫托。”
“可乌旦没有输。”
他手里捏着一颗血红的缠金玛瑙,是泰辛部少女们喜欢的额饰,穆奇炫耀般的对虚空晃了晃,脸庞沧桑,眼神却像个得意的少年。
“我至少赢了她。”
他又看向晏重寒,目光有些涣散,鲜血止不住地从嘴角涌出。
“你占领了卧龙城,而我们的太阳将……将要……照耀整个漠北!”
穆奇猛地推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就像当年被他逼到此处的严禹岸一样,都是久负盛名的英雄,也是两个不同立场的宿敌,征战四方戎马一生,最后结局却都死在自己刀下。
人杰鬼雄,行至末路也不由旁人插手。
晏重寒却因他的话陷入沉思。
穆奇没有背叛拉莫托,至少没有背离乌旦,但他和拉莫托到底怎么回事?穆奇仿佛忠诚又不屑,但他身负重伤也要出兵,到死还在跟拉莫托较劲,他费尽力气没有打下来,他们的太阳……
是拉莫托!乌旦还没有分裂!
他说输给拉莫托,或许因为从七星郡交战开始,他就是在跟拉莫托一左一右比谁先打下漠北!
晏重寒策马疾驰,慌忙唤人去报信,穆奇手下剩的兵都出自泰辛部,乌旦兵马大多还跟着拉莫托,拉莫托极可能也将要大举来犯!
而风月关现在只有四万人。
作者有话要说:拉莫托:大纲里明明在这打了个括号说给我加戏,我怎么还活在别人的话里?
穆奇:现在是我的便当,你可往后稍稍。
拉莫托:沃日,便当你也要争?
☆、第二十三章 红鸢
还未等晏重寒带兵回头,风月关的消息就先到了,拉莫托又出兵七星郡,却是虚晃一招,转头进攻了风月关,把严戈引至井淮郡,如今还围困在夕垄山中。
风月关大营内,岑予月提剑起身,严戈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如果失了漠北,孟棠时往后的计划就是白费功夫。
“公子,我去救他。”
严戈带走了一万兵马,如今风月关只有不到三万人,乌旦骑兵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从七星郡的苍焰营调人也来不及了。
岑予月见他沉吟,又道:“我可以保证把严戈带回来。”
严戈已经被困三天了,没有一点消息,再拖下去变数只会更多,岑予月武功已臻化境,他是最好的选择,但万军从中他最多也只能保严戈一个人的命。
孟棠时思忖片刻,点头道:“一切小心,不用想太多,必要时严戈也可以舍。”
岑予月笑了笑:“好,那我就拿他挡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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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关易守难攻,拉莫托围困严戈,为的就是引出关内守军,再一举拿下。
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来的只有一个人。
少年白衣策马疾驰,长剑出鞘,如同落入锋刃阵中的一片仙鹤白羽,随风起落,闲庭信步一般,动作轻灵潇洒。
“好漂亮的启周美人。”
拉莫托远远看着他破阵而过,并不在意手下连连败退,他目光牢牢锁着少年身影。
“传令不许伤他,等他回头我去拦他。”
包围岑予月的乌旦骑兵突然退开,一时没人再上来送死,岑予月剑锋一顿,轻轻挽了个剑花,刃上血迹四散,剑光清湛,他抬头回视远方被兵马簇拥着的拉莫托,露出个冷笑,心道回头再要你狗命。
少年笑容明艳,白衣染血,美得张扬又热烈,拉莫托想起坦纳草原妖娆艳丽的红鸢花,一年只开一次,盛放时却如燎原之火,顷刻吞没旁人心神。
他眯起眼,手指下意识地摩挲逐日刀鞘,轻声吩咐左右:“把这里的路守好了,我要摘下这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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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予月找到严戈时,困在夕垄山的人已经死伤过半,只剩下一些伤兵轮流防守,严戈浑身是伤,气息微弱,还昏迷不醒。副将厉绍为护他身中数刀,昨夜血止不住,革布下的身躯已经凉透了,岑予月眼眶有些红,他前不久才吃过厉绍给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