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很难吃的。”
在她仿佛小心翼翼的提醒下,文太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蛋糕,然后脸上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原来、……你真的没有说谎。”少年委婉地点评。
然而他却再次勺起另一块,绪方唯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在她的印象中,文太是全世界对甜品最挑剔的人,这一份失败的作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讨他喜欢。
她发愣地看了一会,才想起要阻止他。
“……试过一次就算了吧。”身为始作俑者,她非常清楚这份成品里放了多少不该放进去的东西,味道应该非常奇异,但文太好像完全不在意,眉头都没动一下。
“还是不要吃了。”
过了一会儿,见丸井文太没有听话的意思,她有些强硬地把已经空了一半的蛋糕夺回来。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耳边甚至幻觉般听到钟表指针移走的声音,时间的流动仿佛变得非常缓慢。
就在绪方唯已经准备好接受时间倒流的惩罚时,校园里响彻起熟悉的铃声。她侧头望去,笑闹着的同学从教学楼中陆陆续续地走出,身影落进林立在校道两边青翠繁盛的树影里。
凝视了一阵之后,她才收回视线。
……让丸井文太吃了这么过分的东西、还夺走了蛋糕,居然没有触发时间倒流。
这个现实让女生有一瞬间茫然。
“这么说大概很奇怪。”少年笑了一下,表情有些难以为情,但他还是解释道,“但我总觉得,这或许是你特地给我做的。”
“……”
“所以我想,不管味道怎么样,都应该照单全收吧。”少年的眼睫在夕色中轻轻颤动,露出了一种几乎能够引人怜惜的神色,“如果不好吃的话,那应该不是你的问题。”
“……”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察觉到。
她随意乱放的配料、毫无章法的厨艺……以及她明知道他会来、故意想要整他,满怀恶意做出来的料理。
虽然中途改变了主意,但是少年还是全部都看在眼里。
然而他只是接受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并温和地结论道:“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绪方唯有些机械地重复。
“嗯,当然啦。”少年仿佛并不感到受伤,大大咧咧地说道。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蛋糕,专注地盯了一会,口吻没有丝毫抱怨,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玩笑话,“如果,这就是你怀着对我的心情做出的料理——那应该是我,让你觉得很糟糕吧?”
“……”
绪方唯无法反驳,更加无法回答。
她好像第一次认识到丸井文太,浅褐色眼眸倒映出少年的影子,首次抽离掉那仿佛注视着“符号”或者“幻象”的敷衍意味。
她不禁回忆起之前与他相处的点滴。
丸井文太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在初次相识的过程中,少年开朗又热情,只要出现在那里,就非常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因此,就算发现由他掌握着主动权与交往的节奏,也只是顺其自然地握住他伸出的手。
他有一种恰如其分的体贴。
例如在她沮丧的时候提出想试吃她的蛋糕、耐心鼓励她每一次行动……在那些平和的表象下,就算发现了什么异常,也只会感慨——
丸井文太真是个细心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地认为——
丸井文太真是个可怕的人。
大约是因为她从前的顺从与配合,她不曾直面过少年这令人难以招架、十分棘手的一面。
绪方唯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个人,恍惚地想,原来她也没有多了解丸井文太,这个陌生的认知,让她有种仿佛置身在高楼往下望去时、错觉般的失重感以及想要退后的一丝畏惧。
而此时此刻,在夕阳下的窗边,她没有退后的余地,不得不对上少年澄澈的目光,以及他佯装好奇背后、异常冷静的探究。
【——我是个让你觉得糟糕的人吗?为什么呢?】
他抛下了这个无言的问询后,便耐心地等待……倒不如说,不知道自己能够回溯时间的少年,正在逼她表态。
她为什么会觉得丸井文太是个有分寸、讲道理的人呢?
——绪方唯为自己刚刚的念头感到懊悔。
这个世界没有比他更不讲理的家伙了。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他也要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才肯罢休。少年的观念里好像没有什么徐徐图之或是点到即止,反而充满了十分矛盾的、温和又隐含侵略性的、独属于他的特质。
非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明知故犯的任性。
“……”
时间被沉默拉扯地更加漫长,暮色渐渐笼罩这方寸之地,绪方唯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最后,只能认输般移开视线,“我再做一份。”
她转身背对少年,却没有动作。
在黑暗的教室中,气氛诡异地压抑了许久,才低低地传来一句。
“刚刚那份,对不起。”
文太依旧沉默着,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仿佛没有听到这莫名其妙的道歉,也并不追问缘由。他一直专注地等待的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且只在乎那个。
绪方唯当然知道他想听到什么答复,但她只是回避地做起其他事情,她伸手想将厨具从架子上拿下来,心神不宁间,伸出的手碰到了其他东西,冰凉的、尖锐的、很快就划破了手掌。
温热的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滑下,悄无声息地跌落在暗色里,身后的少年并没有发现。
绪方唯低下头,借着烤箱指示灯微弱的亮光观察那道划痕,伤口很深,然而她好像感觉不到痛觉般,稍微攥紧了拳头,流动的血更加快速地滴落下来。
奇怪,不会痛么。
……
她没有更多时间研究这个问题,身后的视线仍在注视着这边,如芒在背。
时针缓慢移走的声音再度错觉地出现在脑海里,无形间的压迫感自虚空中凝结又急速降落,千钧一发的最后时刻,她终于松开牙齿,吞下口腔中淡淡的血腥味。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糟糕的地方。”最终,绪方唯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说道。
“是么。”丸井文太像个单纯的少年,因为旁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高兴了起来,他不无喜悦地回答,“那可真是太好啦!”
……
完蛋啦。
与此同时,绪方唯想到。
如果这真的是个游戏,开场比分0:1,这局无疑是劣势局。
作者有话要说:丸井文太,低调的大佬而已。
☆、第3章
丸井文太没有等到第二份蛋糕。
行色匆匆的网球部部员在不远处喊他的名字,似乎是在网球场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隐约听到他们在说“部长回来了”,丸井文太便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了。
临走前,也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交换彼此的名字或别的信息。他突然出现又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像是仅仅是觉得好玩而心血来潮、短暂停留的同学,跟其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但绪方唯能够清晰地分辨其中差异。
这一次,他显然察觉到了女生态度中隐约的排斥之意,才会采取完全不同的态度和策略。
一时之间,绪方唯也无法确定这样的发展是好是坏。
少年离开后不久,教室的灯被人从里面打开。
“学妹,你还在啊,快来帮我——”来人将手中的材料放在桌上,抬起头,愣在原地,神色有些僵硬,“你还好吗?”
“哈?”绪方唯眨了眨眼睛。
“你的手……”
绪方唯顺着他的视线,掌心的伤口仍在涌出血丝,迟钝的痛觉随着黑暗消失而猛然涌现,如同魔术在表演途中失效,惨烈地呈现在明亮的幕布之后。
“嘶——”
女生长长地倒吸一口冷气,痛苦道,“不好,我要死了。”
“这、这倒不会。”前辈拿走她依旧握在手中的厨具,无奈地捏着她的肩膀,把这个有点脱线的学妹推出门外,“我来收拾吧,你去校医室找一下绷带。”
幸运的是,今天的校医还没有下班。
绪方唯哼哼唧唧地朝老师抱怨“好痛啊,家政教室太危险了,以后再也不要去了”,面对这样孩子气的说辞,身为长辈或许应该劝解一番,但老师只是平和地包扎好她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