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流在旁边低头,发现她虽画得不如兰颂那样充满灵性,但画工也称得上怪好的。
片刻后,梅笑寒颠倒着接过画纸,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观察道:“细节还算详尽。所以只要这座花萼楼存在过,就总归是能查到的。不过需要多久,没个定数。毕竟岭南一带都是这样层层叠叠的土楼,而且我们还不能太惹人眼,否则会引起虞氏的注意。”
庄清流虽然心里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但这对她来说是常事,于是也不怎么想再多费心神地摆摆手:“管它呢,先把这里的事收尾吧。”
梅笑寒卷好画纸,抬头道:“你是说关于那个酿酒姑娘,花阑没查清的剩下半件事吧?”
庄清流转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抹了抹自己的肩:“嗯,那姑娘的父母到底是不是新郎杀的?”
梅花阑余光看见庄清流的动作,顿时有些不自在地目光下挪,瞧了眼被自己哭得湿哒哒的地方。
梅笑寒点头:“是。但那个新郎最开始是因为觊觎酿酒姑娘家的酒方,屡屡求娶也是图这个,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
“唉。”庄清流三抹四抹,湿哒哒的地方仍旧湿哒哒的,索性算了,只是感叹道,“难怪鬼新娘要让她亲手拧头颅,这其实是算让她亲手报仇。虽然女鬼手法简单粗暴了些,但着实也称得上一声好心了。”
梅笑寒看向画卷也叹:“是啊,也难怪她这么多年,可以一直维持着魂魄不散,其实冥冥中,是有阴功这种东西的。”
大概这世上所有灵光一现的举手之劳,都或多或少掺杂着一些将心比心吧。
梅花阑刚袖摆一招,顺势将梅思霁放出来,便听庄清流寻思道:“我想去见见这个酿酒姑娘。”
梅花阑转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你们先出去。”
屋内的人都顿了片刻,梅笑寒才和刚出来的梅思霁双双抬手指自己:“我吗?”
指完又忽然指对方:“谁们?”
梅花阑面无表情地凝视她们俩儿:“你们。”
“……哈哈哈,好吧。”梅笑寒甩着自己的扇骨,在手心敲了敲,挤眉弄眼道,“我们不急,你们两个也别急哈,慢慢来。”
“……”庄清流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梅笑寒。
梅花阑只是偏头,目光随意一垂,梅笑寒完好的扇骨就“嘎巴”,碎成了八瓣儿。
……
随后从楼上到楼下,梅笑寒都是游魂一样地被梅思霁牵下来的,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失魂落魄地低头盯着碎在自己手心的扇骨,冲梅思霁喃喃:“你们端烛君以前不是这样的。”
梅思霁复杂地看她一眼,赞同道:“是啊,自从来了某个狐狸精。”
……
楼上的狐狸精这会儿已经放下了床帐,脱了外面的喜袍,又脱了里衣……当然,不干什么,只是为了换个衣服。
梅花阑这个变脸怪又披了正人君子那张皮,自己全程在外面也换了衣服,并没额外出声,也没作妖。
片刻后,换好衣服的庄清流低头叠好喜袍,又心里微妙地摸了摸,才挑开床帐,出去递给了梅花阑,一起收着下了楼。
酿酒姑娘暂且住的地方仍旧在郊外,不过金蝉镇不大,四人很快出城,见到了她。
梅思霁还以为这趟来,是还有话要问,不由聚精会神地在旁认真听,却听庄清流进门后就开门见山地道:“虽然不好意思,但我来是想尝尝你们家的酒。”
梅笑寒也立刻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酿酒姑娘虽然身体和精神渐渐好一些了,但整个人还很迷茫,看着庄清流:“你——”
“不是这样的。”
梅笑寒很快觉着只有自己一个人靠谱地进门,将鬼新娘之事的隐情大抵和酿酒姑娘解释了一遍,等话说完,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很抱歉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不过这种事,你总应该知道真相的。”
梅思霁很快递了手帕给酿酒姑娘。
酿酒姑娘接过手帕:“多谢。”
“不必客气,就这些事,你早些休息吧,我们走了。”梅笑寒干这种老妈子活计显然已经十分熟练,说完便起身告辞。
庄清流却仍旧趴桌上道:“不。我真的非常想尝尝你们家的酒。”
几人:“……”
酿酒姑娘偏头柔声道:“……我家的酒都烧没了。”
庄清流露出一个非常遗憾的表情,却眨眼想了想后,又道:“那你能把方子卖给我吗?我只是想自己酿两坛尝尝,绝对不会流出去的。”
大概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身份,所以酿酒姑娘并没有什么不信服,可能还有点本不在意的原因,于是很快找了纸笔,低头写了张酿酒方出来。
庄清流很快开心地接过,转头挑挑眉,示意梅花阑掏钱。
梅思霁:“……”
梅笑寒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的样子,很快明白了庄清流的意思,这姑娘如今无依无靠,即便有酿酒的方子,一个人也暂时支撑不起来,所以很需要一笔钱重新开始生活。
梅花阑不用说,自然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于是在桌上放了一袋金梅花,冲酿酒姑娘道:“这袋金梅花不仅可以在当铺兑换,你若拿着,梅家在此地的驻城弟子也会对你多有关照,你放话出去,便绝对无人再敢觊觎你。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找他们帮忙。”
庄清流叠起酒方揣怀里:“这样就再好不过啦。”
几个人说着就转身出了门,在夜色中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直到她们走后许久,酿酒姑娘才反应过来,脸色复杂地拿着金梅花,转身到门口,久久目送她们离开。
“……多谢。”
梅思霁绝不会承认庄清流这“借花献佛”的好心,边走边哼了声,新仇加旧恨地一起呕她:“你其实就是想喝酒吧?”
庄清流好心情地甩着自己的柳枝:“瞎讲。是我好善良。”
梅思霁:“呕呕呕!”
庄清流也绷不住地别开头笑:“积福这种事嘛,借花献佛又怎么样,我反正是不会忌讳劝人去做的——毕竟鬼都有阴功,万物想必都一样。愿不愿意也无所谓,个人喜好和选择罢了。”
梅笑寒听了,却立时有些惆怅:“我们家后山的立山石上有一行字,正是——红尘广大,随手行义,时正我心,举手之劳。”
庄清流嗯了一声,转头问:“这行字很对啊,怎么啦?”
梅笑寒转头摇了摇:“没说不对。只是这行字……听长辈说,是花阑父亲还未满十三岁的时候,在后山炼剑时即兴刻的。”
而他那样一个人,后来却没有好的下场。
庄清流转头看了看梅花阑,梅花阑脸上并没有特殊的表情,只是往落霞峰的方向看了眼:“过去接思归吧。”
于是几人很快又转道,深更半夜地上山接了梅思归。因为落霞峰前天还下了一场雨,梅思归此刻是滚着一身……妈见打的造型出现的。
一见几人,她立刻兴奋地从野鸡堆里煽翅飞了出来,甩着四溅的泥点就往庄清流怀里冲!
庄清流掉头就跑:“这是谁家的?我不要!”
梅思归不满地追在身后大骂:“啾啾啾啾啾!”
梅笑寒在梅花阑的表情中伸手,心累地一把兜住泥巴鸟,低头道:“宝贝,你别追着啾啾啾了,一会儿就挨打。”
梅思归无辜,眨了下被泥巴糊成了单眼皮的双眼皮:“……”想了想,又要飞着追上去,好像故意要滚庄清流一身泥巴一样。
庄清流转头瞪它一眼,感觉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于是加快脚步,一溜烟儿地拐下了山。
梅花阑镇定地一攥她手腕,带她原地消失了。
梅思归这才扑棱到原地停下,坏心眼儿无处释放地转头,又一头滚进了梅思霁怀里。
……
于是好好的一拨人,被迫分成了两拨走,这边的庄清流天旋地转后刚一睁眼,眼前已经成了梅家的仙府。而梅花阑站旁边,有些几不可查地小心低头看着她。
庄清流只偏头瞧了瞧她,便转身,朝仙府外走。
梅花阑脸色微变,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看着她的眼睛:“……你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段缤。”
庄清流冲她挑挑眉:“我要找他说的事还没说完呢,还是这点自由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