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辈子翻书的时候,就惊异了很久。简单说,若生命起源于微生物,而之后繁衍出来的物种便千奇百怪。而现在大部分的人类,是由猿、也就是动物这一支繁衍而来的,那梅花阑母亲这一族,就可以简单概括为是由灵参、也就是同样长了两只胳膊两条腿和一个脑袋的植物繁衍下来的。
相传这一族最早起源于灵参,深埋大山和密林土中,后来造化于天地灵气,逐渐能够脱土而出,在其后千万年的代代繁衍中,完全可以离土而生,直至几乎完全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长年混入人族中生活的灵参一族,连人也不会发现他们有哪里不同……只是有一点,这一点也让灵参人后来几乎遭致了灭族,因为他们的身体很特殊。
“灵参族的人,和人族相比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但身上从头至脚,哪怕是一根发丝,也是当年秘境和仙落里最有灵性的仙草所不能比。”
梅笑寒以为庄清流并不清楚,所以一字一顿轻声道:“所以当年发现他们的用途后,灵参一族的人曾被长期大肆捕杀,甚至在仙门之间当做奴隶一样地来回买卖,因为无论是拿他们当药材用,还是买在身边长期……交合,都有巨大的提升修为的作用,因此——”
因此,后来的灵参族人几乎灭族。他们这族人少,被赋予了特质,却没有被赋予通天彻地之能,所以没有自保能力,之后无论退避躲藏到哪里,都会被当年专门的捕猎者找到。甚至在这一族人数大量下降,濒临灭绝的时候,还有过一段被豢养逼迫繁衍的时候。
总之就是一个怀璧其罪的故事。这种事庄清流知道的很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发生在梅花阑以及她母亲的身上,总是让人格外心里复杂,因为严格算起来……梅花阑也算半个这样的灵参人。
也难怪女鬼一提到孩子居然如此敏感,想来她的孩子若在,有灵参族一半血脉,也是危险的。
虽然不知道庄清流为什么知道,但梅花阑看过她的眼睛,便心知肚明地挪开视线,转而拿起女鬼手中的香囊,只看了一眼,便平静地看向她的脸:“这是我娘亲手绣的,所以你认出我了?”
女鬼表情复杂,好像不知道先说什么,顿了很久后,才仰头道:“……你跟她长得很像。”
其实不止是梅花阑和她母亲长得像,而是灵参一族有个特性,子女大多随父母,也就是无论生男生女,都能很容易从面容上,看出母子的七八分相像,有时候甚至会长得一模一样。
庄清流以前翻书的时候,只是不在意地觉着瞎编乱造,如今真的目睹了,才感觉大自然造物自有其神奇和灵性,没见过某一个时代的全貌,便不会了解曾经有多少东西切实的存在过。
梅花阑把香囊拿在手里摩挲了两下,喉咙动了动,才继续问女鬼:“你是她什么人?”
女鬼眼睛闪烁了一下,似乎一瞬间又想胡编乱造,但目光在那个香囊上落了片刻后,最终还是如实平静道:“我和你娘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曾经一起逃避捕猎过一段时间,亲如姐妹,她便做了这个香囊给我,她自己也有一个,你应该也见过。”
梅花阑听完沉默了片刻,才偏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色,从怀里轻轻摸出自己的香囊:“我见过,在我这里。”
庄清流知道她心里是一瞬间涌起了千滋百味,既因为今夜因女鬼,突如其来地想起了母亲,又因为她们的身份,她们情同姐妹,她们曾共同躲避过的生活……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庄清流万万没想到,那个香囊居然跟她无关,而是梅花阑母亲的遗物。
所以这人三番四次地故意展示这个香囊都是为哪样?!
屋内因为各种原因,一时无人说话,良久后,庄清流轻轻握了下梅花阑的手,梅花阑才从窗外收回视线,低头问女鬼:“你真的不愿意说你的事吗?”
女鬼面色坚毅地咬咬牙,仍旧只是道:“你放我离开就可以,我的孩子我会自己找,以后也不会惹事,让我自生自灭吧。”
梅花阑面容动了一下,低垂着睫毛:“我娘其实提起过你,她一直说……很想你,不知道你后来失去踪迹那些年,都过得怎么样。”
女鬼脸色微微动容。
梅花阑动作缓慢地蹲下了身,与女鬼平视:“所以你有什么愿望,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未尽之事,我都可以帮你——你可以相信我。”
女鬼紧紧攥住了手掌心,似乎整个人陷入了剧烈的挣扎,但无声无息的片刻后,还是哑声道:“我其实曾经背叛过你娘一次,你不必这样对我。”
庄清流和梅笑寒目光轻轻一闪,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
“我娘说过那些事都过去了,倘若还能再见,她不会怪你。”梅花阑表情和语气不变,仍旧平静地看着女鬼,“真的还是不想说吗?”
女鬼眼睛里似乎有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别开头道:“你放我走就行了。”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下来。
良久后,梅花阑深深看她一眼:“不知道你还要做什么事情,所以——我不能。”
说着骤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动手将女鬼又收回了画里。
庄清流还没来得及想她为什么也能收鬼入画,梅花阑整个人就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抱住庄清流,将头深深埋进了她的怀里。
“……”梅笑寒已经被今晚的连环变故惊呆了,这会儿又艰难地陷入了“发出动静离开”和“原地安静如鸡装作不存在”的剧烈挣扎中。
庄清流无暇顾及她,整个人被忽然抱住的时候,心里就感同身受地一酸,也轻轻抬手,环住梅花阑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到父母了吗?”
梅花阑把庄清流肩颈的衣领无声无息哭湿了一点,才又轻又低地喊了声:“庄烛。”
庄清流立即轻轻应了声:“嗯。”
“我娘是个很可怜的人。”
庄清流只是心里一酸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来回几世加起来,其实也根本没有过父母。
梅花阑不需要她说话,自己汹涌地又把庄清流衣服染湿了几分:“这么多年,我每次想起她,心里都很难过。”
人这一生,总有无常瞬间来为这个难过为那个难过,但大抵对许多人来说,父母都是很能深戳心底的那个存在。
不管活着故去,很突然地想起来就会难过那么一下。
于是把自己在桌前坐成了一桩雕塑的梅笑寒……眼睁睁见庄清流低垂着眼皮,睫毛也开始湿漉漉的,似乎居然是和梅花阑进入了互相抱头痛哭的场面。
觉着自己见惯了大场面的晏城主安静如鸡地不敢出气。
还是梅花阑这人很诡异,会突然很软妹地变哭包,又会一秒情绪归零地变回来,自己率先在庄清流肩膀上蹭干净了眼泪,反过来抬手给她擦眼角,好像方才那个泪崩的人不是她一样道:“我哭我娘,你哭什么?”
“……”
庄清流冲着她这副样子久久没说出话,最后只好攥住她的手,认真道:“我哭我没有娘。”
梅笑寒整个人光速蜷成虾米,将头深深埋进了自己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得恨不得原地蒸发。
梅花阑这时转头扫她一眼,忽然拉着庄清流两步走近,从桌上盘子里捏起一只鹅腿,竖在梅笑寒眼睛前:“这是橘子。”
庄清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梅笑寒从未笑成这个样子。
梅花阑仍旧固执地低头盯着她的眼睛:“这是酸橘子。”
“——好了好了,我求你了。”
梅笑寒一把从她手里攥下鹅腿,三两口吃了,竖起左手发誓道:“我绝对不会将今日的事说出去的,也不会记在常史里,放过我吧。”
梅花阑目光微妙地一闪烁,似乎觉着让她脑子记着,也是一件很无法接受的事。
梅笑寒连忙掏出自己的卷轴,转移话题道:“女鬼的事肯定还是要查的,她越隐瞒,越说明背后之人可能很位高权重——所以你们说说那个花萼楼的大致样子吧,我画出来,之后到邓林的地界慢慢调查,你们就不用多费心了。”
不用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事情。”
梅花阑拒绝了她记得杂七杂八的卷轴,自己铺纸拿笔,很快按记忆里的景象在桌面画了起来,并且将花萼楼的样式和外面的哨塔、树木、院中古井,匾额等等标志性的东西,都一一画得十分仔细,精确到匾额侧棱只开了三朵的凌霄花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