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远脸上的表情除了威怒还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悲哀,“我希望大家可以认真的对此事进行深刻检讨,包括我自己!”他默默看了一眼已然行尸走肉似的陈三省,最后说了句:“用人不当,也是我的重大失职。”
第二天一大早,钟鸣远亲自去了陈三省的办公室,一推门,就看见桌上烟灰缸里盛满了烟头,陈三省形容枯槁的坐在椅子上,眼里尽是血丝,胡茬比以往更杂乱,可见是整宿没睡。
“关于接下来的研究,陈总工有什么想说的吗?”钟鸣远给自己腾了个板凳坐下,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一并放到膝上。
陈三省听到这一句才回过神来,嗓音被烟熏的嘶哑,“……都是我的错,我太着急了……”
钟鸣远惋惜的摇摇头,他认为陈三省两句话都没说到点上,“不光是你的问题,或者说,这件事没有人是没问题的。”
至于着急不着急的问题,钟鸣远虽然不懂具体的实验设计师怎样的,但他看得出来,集全基地之力努力了三个月都告以失败的实验,问题大概率不是出在时间精力是否充裕上,而是也许从源头方针上就偏了。
陈三省把脸埋在手掌里,困惑极了,“钟上将,我知道我这个总工当的不合格,我想了好几天,可我还是不明白……我究竟错在哪了,我们把预备模拟做了无数遍,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为什么还是会失败,怎么会这样……”
钟鸣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至少知道一件事:
“你是个优秀的研究员,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同志,也许……你只是不适合做总工。”
陈三省抬起头来,“钟上将,你问我接下来关于研究的想法,我还是认为……应该继续细化每一个环节,之后再做实验。”
看来他还是打算坚持以前的方案。
钟鸣远不予置评,而是从带来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放在陈三省的桌上,那是一份撤去陈三省总工程师兼首席科学家的红头文件,钟鸣远说:“三省同志,组织上还是认为你的才能更适合专一从事以前的领域,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心态,协助团队继续工作。”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陈三省也无话可说,沉重的叹了口气,把文件看了一遍,最后却摇摇头,“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让我回到以前的岗位……我办不到。”
钟鸣远问:“那你想做什么?”
陈三省低头思索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我请求,把我调到基层去工作。”
去基层工作,意味着他将离开最核心的理论物理部。
钟鸣远皱了皱眉,他还是惜才的,就道:“那不是有点可惜,现在的形式你也知道,一切以项目为导向,不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要选择最优的组织人员配置。”
陈三省道:“我知道,可是以我现在的状态,我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以这样的状态和别的同事合作,我会丧失所有的科研直觉,我已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工作了。”
钟鸣远有点明白了,这就像一个素来百发百中的狙击手,若有一次精心瞄准后却射偏了靶,而他自己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射偏,永远被困惑笼罩的结果,是他以后大概再也拿不起枪了。
“好吧。”钟鸣远答应了陈三省的请求。
陈三省收拾东西去基层历练的时候,钟鸣远接着又去了时学谦的办公室。
时学谦也在愧疚的做自我反思斗争,整个团队此刻几乎没有人不在愧疚反思的。
落座的同时,钟鸣远又打开那份文件夹,这一回取出的是新的委任书。当此之时,上级和钟鸣远都不得不选择时学谦了。
而且在这场失败的实验事故中,时学谦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反复要求立即停止实验的人。
时学谦看着这封沉甸甸的委任书心中却五味杂陈。
既然可控热核反应实验已经失败了,那说明前期的起爆聚焦原件方案很有可能是存在隐性问题,项目已经陷入了更困厄的阶段,一切都乱七八糟的没有方向,这种时候收到委任书,说是往火坑里跳,亦不为过。
时学谦苦笑道:“钟上将,这是急病乱投医么。”
钟鸣远也泛起苦笑,道:“哪的话,这叫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上级选你来临危受命,时研究员,哦不,现在应该是时总工了,我们是对你给予很大信任的,希望你可以带领项目组走出低谷。”
时学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当时我能坚定一些,及早的、坚决的提出来,一切都会不同了……”
钟鸣远说:“检讨是必须的,可是我就奇怪了,那么多顶级科学家堆在一起,为什么还能发展成这样?”
“也许是……这项实验具有一定特殊性,每一刻都是瞬息万变的……”时学谦也并不清楚。
陈三省总是把攻克这项难关比作走一根滑溜溜的独木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屏息凝神,计算好每一步,可是最终还是从桥上掉下去了,掉进了万丈深渊。
这样的结果,是应该怪人们还是没踩稳呢,还是应该怪独木桥实在太滑呢?
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回答。
钟鸣远说:“我知道可控聚变发动机的项目很难,可是再难也要抓紧去做,因为我们不能保证其他国家是不是也在做相关的工程,又会不会比我们先做出来,以后的国际形势是什么样的,也没人能说得准。所以,上级希望我们尽快推进下去。”
时学谦只得点点头,想了想,问道:“对上次的实验,陈研究员有什么看法吗?”
钟鸣远叹口气,说:“陈研究员的情绪还非常崩溃,自己要求去基层工作一段时间,我问他进一步研究的看法,他说他还是建议细化实验关节,之后再做一次实验。”
“再做一次么……”时学谦喃喃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确以后的方向,但我觉得首先对这次实验失败的原因进行详细分析也许有用。”
“也好,从哪里开始呢?”
时学谦道:“我需要下爆室看一看。”
这话让钟鸣远都吃惊不小,“不是说……做过核爆炸实验的爆室要等至少半年后才能恢复到安全指标,随意进出吗?工兵已经把里面的爆炸残片清理出来了,你们可以先研究碎片。”
时学谦道:“核爆能量瞬间全部释放,爆室里面大部分东西都气化掉了,也不剩什么残片了。再说,工兵不是都进去过了么,我们也可以,否则等到半年后,就太慢了。”
钟鸣远愣了愣,听到面前这个身形瘦削的女科学家语气如此平淡的说出这句话,让他心间重新唤起了一丝以往只有对文震铎才有的敬意。
※※※※※※※※※※※※※※※※※※※※
感谢在2020-03-06 22:40:59~2020-03-09 21:5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崖山将军二号 2个;熬夜看lain、什么什么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荼蘼肆野 50瓶;崖山将军二号 40瓶;金帛 10瓶;傲风 9瓶;温室效应、freeice、QAQ、222 5瓶;change、dontfeelingOK 3瓶;李家大少 2瓶;废柴流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爆室
刚刚发生过爆炸的爆室里还残留有放射性元素和有毒化合物,即使穿着防护服,也不可能做到对身体完全没有损害。
而且由于爆室狭小而密封,等待爆室内部环境自动的缓慢恢复到安全标准最起码需要半年的时间。
因此当时学谦第二天就准备下沉观察内部情况的时候,大家都不可思议,但有一点是不可辩驳的,那就是,刚做完实验的爆室状态能收集到一手的更多的有用信息,最利于实验分析。
陈三省听到消息,惊愕之余也第一时间赶来,要求一起下去查看,他得亲眼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实验开始之前,爆室一直控制在零下二十度的低温恒压且无尘环境中,可是现在里面的温度计和压敏装置都坏掉了,外界不能预估里面的情况,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二次爆炸。
时学谦和陈三省穿着厚厚的防辐射服,外面再套一层盔甲似的防爆服,打开门的一瞬间,手腕上的仪表显示室内热核反应后残留的余热都高达六十摄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