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休息。我给你订了明天10点的车票。学校那边我写封信帮你解释。”
明诚有些尴尬。大哥要编个什么理由把他的“壮举”圆过去……新关系的确立让他有点无措,还有明天就要回去……他不由蹙眉。明楼把他推进卧室,命令道:“快去睡觉!”
明楼回到自己卧室,拿出信纸。不知怎么的,第一个想起的竟是大姐。大姐希望他搞学术,结果他沾上了军政;大姐指望他早点成家为明家延续香火,可他如今……
已经辜负了大姐,他不能再辜负阿诚和自己。
他提起笔来,开始写信。一边写一边想着阿诚站在他面前,挺直坚韧的身板,孤勇倔强的眼神,冻红俊朗的面颊,微颤的唇瓣一张一合,说着,明楼,我一直爱你。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甜意,甜得他心都颤了。那一刻他真想吻他,但他没有。
现在他后悔了。
阿诚大概睡着了。
门被轻轻打开,明楼转过头,看到阿诚站在门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他目光下移,落在阿诚□□的脚上。
“不穿鞋是想逼死谁?”明楼将自己脚上的拖鞋拿下,丢过去,明诚稳稳接住,弯腰给自己套上。
明楼接着写信,没几个字,感觉到身后的那一道目光,实在写不下去,将笔放下了,转过头对上明诚的眼神。
“阿诚,明天还要赶车。”
明诚不说话,径自到床边坐下,默了会,嘟囔道:“再有几分钟就零点了。”
明楼:“那你还不去睡觉?”
明诚:“……”
明楼不解。他拉开抽屉收好信纸,回想起阿诚说过的话,“总算在十二点以前赶过来”,恍然大悟。明诚见他要站起来,遂把自己脚上的鞋脱了还给他。
明楼过去关好门,走过来,催促明诚睡觉:“快点睡觉,明天别误了车。”
明诚钻进被子里,给他大哥挪了位置,见明楼还是没有想起来的样子,失望之极。
明楼躺进来,把手表脱下,看一眼,随手关了灯。明诚这才觉醒:怎么就睡大哥这里了!虽然小时候都是和大哥睡,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明楼碰到他的脚,说:“这么冰。”然后就用自己的双脚给他捂住。明诚脸不禁发热。他看大哥没有什么异常,有点不甘心地问:“大哥睡了?”
明楼“嗯”一声。
明诚不安的调整姿势,明楼闷声说:“别乱动。”
明诚哼哼:“我睡不着,倒时差。”
明楼翻个身,一把将明诚搂进怀里,凑在他耳边说:“明天把你揪起来。”语气若无其事,却搅得明诚满脸通红。他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见明楼在他耳边轻声说:“阿诚,情人节快乐。”
话音刚落,旁边广场上零点的钟声响起。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最后一秒过去了。
明诚醒悟,原来刚才大哥是在默默打拍子计时,难怪关灯前看一眼手表。他膝盖顶上明楼的大腿,愤愤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以为他忘了,却在最后一刻说出祝福,害他揪心伤脑半天。
明楼双腿扣住阿诚不安分的腿,将阿诚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说:“真别动了。”
明诚安静了会,开口道:“大哥,你是不是又胖了……”
明楼:“……”
“你大腿好重……”
“……你再说一遍。”
“……”
次日,明楼将明诚送到车站。火车响起鸣笛声,明诚接过箱子,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放下箱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抱住明楼。
“大哥,我走了。”
明楼心下一颤,因为阿诚这小子居然趁机咬了咬他的耳朵,还特别坦荡地松开手,提着箱子跑回去,跳上火车,回头对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一瞬间,明楼仿佛身处在万花齐放的暖春中。火车渐渐加速,站台上送别的人们望着同一个方向,有的人跑着追上去和亲人嘱咐,泪眼朦胧。明楼不由地向前走了两步,看着越来越远的阿诚,摸着自己的耳朵笑了。
“这小子,越来越会撩人。”
……
协和广场的鸽子齐刷刷飞起,明诚回过神来,看一眼广场上的和平鸽,微微而笑。他转身,踽踽独行,朝住处走去。
钟点工见他回来,恭敬地说“饭菜准备好了”,他点点头,说:“芳嫂,圣诞快到了,您可以不用来了,好好过节吧。”
芳嫂一愣,“言先生您呢?和那些留学生过节吗?”
明诚怔了怔,对她一笑,坐下开始吃饭。
芳嫂心里叹息一声,对明诚告辞,裹上大衣离开。她出了门,回头看一眼,窗户里透着明诚一个人吃饭的身影。
言先生这样优秀的一个人,身边不乏追求者,条件好的比比皆是,可是他来巴黎四年了,却一直固执地一个人生活,除了上课就是到香榭丽舍大街散步,偶尔和一些中国留学生聚一聚,生活得平静无比。她想,言先生应该是在等他独一无二的爱人,所以才耐得住这样的寂寞。
明诚吃完后,默默收拾了餐桌。他走到画室,开灯,架好画板。几乎都不用回想,第一笔已经落下。
明楼的模样一直在他心里,完全不用回想。
这是他第一次画明楼。
由于他们的特殊身份,他们很少拍照,而离开明公馆时,什么也没带走,现在他们更名换姓,更不能随随便便留下照片,所以他身边,竟然连一张明楼的照片都没有。他一直坚信他们不会分开,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照片这种极具缅怀性质的物品。
但是现在,他一天比一天害怕。
大哥,你为什么还没来找我?
他把明楼的轮廓画出来,盯着纸上的他,心口堵了一块沉重的硬石,压得他看不见光。
他换上衣服出门。
他走到那栋别墅旁,驻足凝视。
十三年前,他就是站在这里,对明楼表白。
十三年后,他依然站在这里,等明楼回来。
☆、信件
别墅的灯一直暗着,只有铁门旁,不知换了几次玻璃灯,夜里依旧亮着。明楼的朋友雇了钟点工定时打扫,尽管这么多年明楼一直没回来。
明诚回忆起那次分别。
抗战胜利后,他们去香港坐游轮,目的地巴黎。游轮出发前,明楼出去见了一个人,回来就和明诚说要处理一些文件,让他先去巴黎。他拉住明楼,问:“是不是重庆?”
他们摆脱汪精卫政府要员的身份是在几个月前,明楼遭到抗日分子的袭击,死了两个警卫员,明楼被匕首扎中肩膀,送进医院,当晚明楼所在的病房发生火灾,病房内人员无一幸免。
次日报纸头条,新政府要员明楼及其秘书明诚于医院遇害,纵火凶手是在上海活动频繁的抗日分子,还连带烧死了一名日本警卫员和两名日本护士。
明楼和明诚金蝉脱壳,更名换姓。抗战胜利后,明楼向两边提交了辞职申请,买好去香港的票,再由香港转游轮去巴黎。
现在明楼突然让他先去,自己去处理遗留事项,他立即察觉到异常。
辞去一切职务不是这么简单的事,那么……一定是哪一方出了问题,或者两方都有问题?
“是申请没通过,还是他们怀疑了?”明诚拖住他的手。
明楼温声解释:“一些扫尾工作,文件没有收集充分。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明诚不放手,倔强地看着他:“我和你一起去。”
明楼板起脸:“我命令你,马上回船上坐着!”
明诚大声反驳:“我现在不是你下属!”
两个人眼睛对着眼睛,手拉着手,对峙着。终于,明楼叹了口气,双手握住明诚的手。
“你信我吗?”
“我信你。”
“那就等我。在巴黎等着,我过几天一定回去。”
过几天……明诚望着门口的灯光,眼睫毛耷拉下来,转身往回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愈来愈长。
第四年要过去了。
你为什么还不来。
下午两点开课,明诚一点钟已经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巴西勒找上门来,倚在门边半晌,明诚才注意到他。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我是有点明白了。”巴西勒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
明诚笑笑,等着他的下文。
“我猜贝蒂就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才被迷得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