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突然敲碗,清脆的响声截住了小弟的话。
应笑语皱着细眉不爽地看过去。放在身旁的长刀,刀鞘漆黑,似乎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也“嗡嗡”的颤动起来。
那说话的小弟顿觉后背凉嗖嗖的,忙转头讨好一笑,姓穆的壮汉亦朝她拱了拱手。
“教主,那事——”
“在外叫我小姐,”应笑语瞥了眼应欢声,“叫她大姐。”
边叶咽了口唾沫:“……小姐,要不今晚我和边枝轮流守夜?听见什么怪声响,也能及时地照应到大家。”
应笑语颔首,同意了边叶的想法。
吃完晚饭,奔波了一天的人洗了个热水澡便打算上床歇息了。
应笑语和应欢声是对门房间,四名随从在隔壁两屋。皆是顶楼的上房。
兰花放在应笑语的房间中。
那件怪事发生后客栈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店家无奈之下请了术士除除晦气。
全部客房的房门顶端均安上了八卦镜,栓枚铜钱扣,两侧用鸡血和朱砂绘成的符纸当对联似的贴着。
应笑语见“盛妆”嗤笑,原本还好,做出故弄玄虚的样子倒是硬生生地把恐怖气氛再拔高了几尺。
主要是,这术士的手法跟个江湖骗子毫无差别啊!
看来店家是真没钱了,找人还找个三脚猫功夫的。
·
确认应欢声熟睡之后,小兰花冒出来幽幽的冷蓝光。
漂亮少女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现身——许知纤不变成人形浪一会儿就浑“花”难受。
怪事是什么呢,许知纤心痒得紧,坐到窗沿上和外面一棵歪脖子老樟树对话。
樟树抖了抖花白的长胡子,道:“小姑娘真要听?听完可别被吓得哭了鼻子!”
“我活了快两千岁,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前世的事——”
“唉,反正我不会哭的,您快跟我讲讲吧!”许知纤晃荡着小腿。
老树在院里呆了百年,其实他寿命快走到尽头了,多想跟人说说话啊,可惜周围小花小草修为低下,灵识尚未形成。
“那我跟你讲完这事,你可得陪我多聊会儿天!”
据传客栈前段时日发生一起命案,一间房内死了对新婚夫妻。
丈夫尸体被一百零八根二寸半长的钉子牢牢钉在床板下面,鲜血流得遍地都是;妻子被白绢悬在房梁上,死状极其可怖,伸出的舌头被剪成两截,类似蛇信子,眼珠挖空,剩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面颊挂着两道长而干涸了的血迹,白色里衣上被黑红血色浸透。
凄惨的死状可把推门送洗脸水的店小二吓得当场晕倒。
府衙的仵作连夜赶来验尸,发现妻子的肚子是在尚有气息之时被剖了个大口子,足以取出不成型的胎儿,又是在死后被缝合上的。
一问店家,两口子来时,确实有注意到妻子是怀有身孕的,当时老板娘还道贺了几句,妻子抚着肚子笑应,六个月了。
用了三个仵作,验了好多天也验不出他们到底是以何种方式被悄无声息的杀害掉,以及也找不到那未成形胎儿的尸体到底是去了哪了。
最让人疑惑的是凶手为何多此一举地将剖开的肚皮缝合回原样?
这事儿便成了一桩无头悬案,摆在太守的案台上一月有余。
太守日日吃不好睡不好,管辖地好不容易坚持三个月没出大命案了,一出就来这么一个震惊全省的。
又恰巧赶上了巡抚来县里例行公事查访的档口。出了这茬事,他升官的美梦可是碎得稀巴烂了!
“确实是件怪事。”
许知纤不在意地感叹了句。
还想再追问一句,忽地就有阴恻恻的婴童哭声响起,夹在习习凉风中,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荡开。
老樟树仿佛习以为常般地收回灵体,装成是一棵普通树木的模样。
许知纤对此表示:呵呵。
蓦地颈间一凉,一把长刀闪着幽光,刺得她眼底都疼。
应笑语娇媚的声音里混着阴冷的杀气,“你是人是鬼?”
“姐姐……”
“叫谁姐姐呢?别胡乱攀关系!”长刀又往里贴近一些,锋锐的杀气让许知纤整颗心拔凉拔凉的。
“你先把刀放下好不——”求饶的句子被拦腰斩断。
应笑语右手拎着长刀,右手像拎着一只小鸡崽似的拎住许知纤的后衣领,跃到窗外。
原本清朗的圆月不知何时被一大团云遮挡。于是庭院中的夜色更加昏黑。
应欢声早已站在庭院中了,她身姿挺拔,紧锁着眉。掌心里捏着两颗银球。
大概在与不知名的某物对峙,又或许是在查探周围的情况。
许知纤被应笑语扔垃圾似的扔在了地上,她小脸泛皱,瘪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极不凑巧地与应欢声对视了。
“真巧……”许知纤龇牙咧嘴,哭丧着一张脸道。
应欢声嘴角噙着温柔的微笑,眸色深深,心底却在思量着该用哪种刑罚逼问许知纤。
庭院中有一口井,就在三人面面相觑之时,井内忽然间就升起了幽幽的紫光。
而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童音哭声逐渐变得清晰、响亮起来。
循声望去,井上的幽光聚成了一小童子的模样,它通体都是深紫色的,眼珠黝黑。
童子粗短的脖颈和四肢处隐约有着缝合的痕迹,眉心布有一诡异的花纹,那或许是一道鬼符。
它的两个小手掌在胸前合拢,本是祈福的手势,它做出来却有一种难以割离的可怖感觉。
鬼童口中念念有词,哼唱着一首童谣。
每唱完一句,便伴随有桀桀的笑声,差点吓得闻声找寻而来的镖队大老爷们尿了裤子。
“我的亲娘咧……”
第59章
作者有话要说:南无阿弥陀佛,绝无冒犯之意
南土有小童, 出生无所依;
宅于幽幽深井,长至一岁。
水寒蚀吾骨,有蚁食吾肌;
我心多烦忧, 歌与路人听。
“……过路人皆惊声哭号, 跪伏而拔舌。”青黑色的鬼童咯咯笑起来,周身妖异诡丽的紫光愈加强烈。
它黝黑的瞳仁变成两道细长的白线, 四肢拼接处有浓黑的血水渗出。
那队镖师的就连领头壮汉也是吓得大骇,宽阔大刀陷进泥底小半截, 才堪堪止住后退的步伐和半伏的身躯。
“闭上你们的嘴。别喊出声!”雪刃挽花, 应笑语压低声音呵叱。
鬼童口中所哼唱的歌谣句式混乱, 全无章法可言, 但冲天怨气浮在表面, 显而易见。
闻者若是凡俗的母亲, 定是要落下萧瑟寒凉的泪水来;若是有家室的苟且男子,必然怕得腿软尖叫。
可惜在场人心肠一个比一个硬。
应笑语丝毫不为所动,单拎出隐含着关键信息的句子分析。
“拔舌。”她心底念叨了一声。
应欢声听到喃喃的两字,两颗银球从掌心跌落,恶心感在胃里翻江倒海。
回忆起野史《西蜮》中有记载, 有位下嫁的公主因为猛烈的妒心对怀有身孕的贱妾施用“贴加官”的刑罚,即用高丽纸浸透水覆在人面上, 令其窒气死亡。
母体死亡,但腹中胎儿尤有心跳, 于是命巫师从胎盘中取出将将成型的胎儿, 断其四肢, 制成人彘。再用术法辅以剧毒喂养,三月后,胎儿长成周岁大小, 再缝合回大小不等的四肢……
自此,驸马后院之中若再敢有人对公主出言不逊,次日就会以拔舌瞠目的死状仰躺于榻上。追究下去,可守夜的下人们也只是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尖叫。
……
应欢声低头不语,应笑语冷眼睨这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而落在后方的一众大汉大气也不敢出。
许知纤茫然无措,但她对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干脆杵在原地也不动作。
就在僵持之际,一黑衫少年忽然现身,负剑从香樟树横岔的枝干上一跃而下。手里捏有一大把黄色符纸,飞速地朝那鬼童掷出了两张。“天朗炁清,奉上敕令;光照玄冥,现汝真形!”
没成想那无往不利的符纸一接触到鬼童周围的青紫光时居然就湮灭了。
少年还想再念口令,鬼童却松开了合拢的两掌,缓缓沉入井底。
几人舒下一口气,原来不知何时,天色已然大亮。
姓穆的壮汉将宽刀收回刀鞘,挎在腰侧,上前两步,抱拳半跪在那忽然出现的小少年面前,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