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越一笑:“我来就够了。”
“那就……开始吧。”监事长说。
这次大会肉眼可见的仓促,没有提案,只有些关于恒通经营状况之类的资料,单薄得可以。
换个方向理解,也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何董的离世,让我们都感到悲痛不已,但是现在我们还要面对许多其他的问题,关系到恒通未来的发展与现下所处的情况……”监事长一番冠冕堂皇的讲话后,并请大家翻看会议资料。
何鑫成去世后恒通的股价会跌是必然的,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会议的前几十分钟就照着这点讨论了一轮,随之自然而然地引出来了重中之重。
“是这样的,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是想讨论一下董事会人员的变动,及时做出一些调整,稳住公司的股价。”
何越从文件资料里抬起头,神色自若,看向监事长,正好对方也在看他。
“何总。”这声是在叫何越,何越毕竟在公司还有个副总的职位:“现在恒通急需的是一位可靠的领导者,您觉得,您能胜任吗?”
何越当然不能大言不惭,他也没有狂傲的资本,在座的尽是比他年长许多、在商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论可靠,他何越根本排不上号。
“我自认,还不够胜任董事长一职。”何越退了一步。
董事长可以选举轮换,他不介意将管理决策权放出,只要股权在手,他早晚能将权力收回,但何越不曾想到,这些人不止要他的权力,还要抽他的筋骨,扒他的皮。
监事长沉吟:“我们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的,也希望您能看得长远一些。”
“不妨直说。”何越说。
“董事会希望您能转让全部股份。”
何越瞳孔微缩,他紧盯着监事长,眼中闪过难以置信,随即他又看向始终缄口不语的门骐,可门骐还是那副样子,眼观鼻鼻观心,打何越进门起就没变过。
“不可能。”僵持了良晌,何越一字一顿,咬牙回道。
他说完这三个字,某些人便坐不住了。
“何越,你还是太年轻了。”一个何越经常碰面的股东叹道。
“以你的资历,远不够应付这么大的一家公司。”另有人附和。
何越循声看去,冷笑不止,他眼神锋芒毕露,气势如要将那人钉在椅背上似的,厉声道:“我爸还没下葬呢,各位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何越的言辞失去了委婉,却更有杀伤力了,那个两个股东顿时脸色憋红,好像被当众掀开了衣服。
接下来便有人试图将自己与他们撇清,以更虚伪的理由,只是兜兜转转,这些人的意思全是本同末离。
“我们也是为了公司发展考虑。”
“这是你爸的心血,你忍心让它败了吗?”
“而且我们只是希望你转让出你名下的股份,至于你母亲的,还是会保留分红的权利。”
一时间这里竟跟个菜市场一样吵闹,你一言他一语,其余也有一声不吭的,但都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旁观何越一人被“千夫所指”。
何越猛地摔出文件夹,打在桌面上,声音响彻会议室。众人安静下来,何越沉声问道:“公司章程里有规定,股东资格不可以继承吗?”
监事长清了清嗓子,理智地说道:“公司章程里是没有这个规定,但只是建议你,不要儿戏,说白了,这关乎着在座所有人的利益,不仅如此,还有下面那么多人的工作,这楼里千来人都……”
何越挥手打断他,他冷冷道:“既然没有这个规定,那就免谈吧。”
最开始拱火的那人又说了起来:“你考虑清楚,别让恒通毁在你手里。”
何越在竭力忍耐住暴戾的情绪,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人,当下只有薅住那人脖子这一个念头,好叫那张忘恩负义的嘴再也讲不出半个字来。
这时门骐忽然说话了:“都放平心态,好好谈,万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何越转向门骐,然而门骐却不与他对视。
在门骐一句话的调和下,气氛暂时缓和稍许。何越沉住气,细细看过每一张贪得无厌的嘴脸,记在心里。
董事会不会善罢甘休,何越更不可能退让,会议就在两方拉扯之间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终究不会有什么结果。
会议宣布结束,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话的门骐亲自推着轮椅,将何越送出去。
安静的走廊里,唯有轮椅滑动时的机械之声。何越目视前方,对身后的人说道:“门叔叔,追悼会上你让我早日振作,为的就是今天吗?”
门骐坦然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得知我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召开股东大会,多一天都等不及。”何越嗤笑,门骐在董事会里有着不可小觑的话语权,这件事门骐必不可能置身事外。何越问:“监事长的提议,是你授意的?”
他们转过了弯,管家就在前方不远的会客区等待何越,在这期间,门骐一直没有做出回答。
何越又说道:“即便不是你授意的,你也是默许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从公司的角度出发。”门骐说。
“都到这一步了,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何越伸手拉住轮椅的刹车,门骐的脚步一顿,他们停在了会客区外。何越说:“我的股份分散后,你就是第一大股东。”
门骐好似很是无奈:“凭此你就武断确定是我煽动他们逼你让出股份?”
“不必来反问我。”何越说道。
“我也老了,我的年纪比你爸还要大。”门骐言外之意是他并无心争抢:“你对我的敌意太重了,但我还是愿意告诉你,你有把柄在别人手里。”
何越一凛,他虽知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想不到这些人还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
他有什么把柄?他的把柄多了去了。
门骐这一提醒,非但没有让何越感到心里有底,反而更将他悬了起来。
不过何越能肯定的是,今天绝对不是他与董事会最后一次短兵相接。
何越握住轮椅,往前滑了一段,回头;“那么,门叔叔,下次股东大会见?”
门骐看他的眼神颇为慈祥:“再见。”
管家搀着他坐进车里,又将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
何越就在后座上垂着脑袋,凝视自己掌纹错杂的手心,一颗颗细小的汗珠从毛孔了冒出来,沾湿了他的手。
管家回到车里,启动引擎,又对何越说:“夫人催过几次,一个小时前说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等你回去。”
“你告诉她我在干什么了吗?”
“我没有跟她说。”
“谢谢。”何越抬头,与管家在后视镜中对视一眼。
“少爷,其实我觉得你跟你父亲很像,都是有担当的男人。”他跟随何鑫成多年,见过不少次何鑫成遇到烦心事,都会像现在的何越一样,对何母善意地隐瞒,只怕何母多忧心。
“哦?真的么?”何越勉强笑了笑,他看着窗外,街景渐渐化为光影掠过:“如果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就好了……”他呢喃。
何越回到别墅,在客厅见到了何母。何母正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而电视里播放的不是电视剧也不是节目,是几十年前,她与何鑫成的婚礼录像。
那时的何鑫成还未事业有成,婚房不大,两室一厅,屏幕里,那间房子的窗上、墙上都贴着喜庆的红字,挂着具有那个年代特色的装饰。何母的婚纱也跟现在流行的款式迥异,夸张的泡泡袖,繁复的头纱,还有那时候都偏爱的淡粉色,衬得何母格外娇俏。
录像里面的何鑫成也是年轻的,脸上是春风得意,笑得开怀。
纵使画面远比不上如今机器所拍摄的清晰,但何越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管家说的没错,他的确很像何鑫成。
何越上前,抛弃轮椅,坐到何母身边:“妈,吃饭了吗?”
沙发这么一动,何母才回过神来,她看是何越,欣喜道:“等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何越说:“在医院耽搁了一会儿——”他余光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从厨房方向跑来,何越一怔,望过去,见来人居然是穿着围裙的王承弋。
“你回来啦!我正好把菜热了一遍。”王承弋热情道。
“你怎么来了?”何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