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当日。
繁复缛丽的婚服被楚连翘设计得没有了之前的笨重,她坐在轿上,重重舒了口气,握住腰间的佩剑。
楚连翘闭上眼,秘音传信道:“思琴言画,符纸都准备好了吧?”
两人很快作答:“神女,都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变故在这一刻发生,轿子轰然停下,木料发出刺耳的响声,紧接着,一只大手破轿而来,抓住楚连翘的腰,意欲带她离轿。
楚连翘握在佩剑上的手松了松,那大鬼便直接提着她走了。她皱了皱眉:这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一路颠簸,大鬼带着她来到了到了一黑黝黝的洞穴。楚连翘闻着那里面传来的胭脂香粉味,瘫软地跪坐在地,几欲作呕。
洞穴里很快出来几个女鬼,提着楚连翘便走,指甲几乎掐在她肉里,她连声求饶,装起娇弱来:“姐姐们,好疼,可否轻些?”
其中一个女鬼笑了声:“没事,一会便不疼了。”
楚连翘还没听懂她的意思,就被她推倒在地,她措不及防,狼狈地趴在地上,又很快被人架了起来,被迫抬头看向前。
她面前是一个华贵的王座,座中是一个娇美的女子,面若新月,清丽白皙,她着一身月白衣,身披淡蓝色的纱衣,纤腰不足盈盈一握,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一双流盼生光的眸子望向楚连翘,而后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像是在品鉴一般:“眸子很有神,可除了这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了…身材嘛……”
她伸手摸向楚连翘,一双手娇媚无骨,像游蛇一般游弋在她身上,楚连翘觉得屈辱极了,呜咽两声,可身旁人桎梏着她,她丝毫不得动弹。
白若歌这才收回手:“身材倒是不错,给我那妹妹去看看吧。”
“是,主上。”
两人架着楚连翘离开,又想起什么,拿帕子捂住她的嘴,甜腻的花香顿时侵入鼻腔,惹得人阵阵发昏。
楚连翘拼命睁大眼睛,就听白若歌道:“原来谢博衍的眼光便是这样,我不明白,我哪点不如……”
她这才真正觉得恐惧,脑后一下重击,她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
谢博衍猛然睁眼,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面色阴郁。
他接连唤醒几个陷入幻境之人,士兵只觉万分窘迫,连忙道谢,跟随他的脚步一路向前。
谢博衍心下一沉,开始担忧起楚连翘来。
他伸手触碰腕间红绳,其上玉石冰凉,他不免松下一口气。
两人临行前他才匆匆拿到这红绳。
红绳共有两根,其上坠着的玉石名为金风玉露石,与佩戴者一旦滴血认主后,便与佩戴者性命相连。自古以来也是道侣用来确认对方生死的一件好物:若对方死了,自己佩戴着的玉石便会灼热异常,直到碎裂。
谢博衍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的山洞。
到了。
——
滴水声自耳边响起,楚连翘茫然睁眼,揉了揉发疼的后脑,看着指尖上的血,她不由得“嘶”了一声。
还未来得及观察周围情况,铁器碰撞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被人拽了出去,慌乱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一齐涌来:“战神要来了!快带她走!”
楚连翘辨认出不远处传来的清脆剑鸣声,腰间佩剑微微颤动,她反手拔出剑刃,刺死那不停叫唤的小鬼。
两人的佩剑都是一式的。谢博衍的佩剑名为‘轻月’,而楚连翘的名为‘淡云’。
两剑靠得越近,剑身便会发出共鸣。
越往前方走,佩剑振动得便越快,楚连翘不免加快脚步,心中盛满欣喜。
忽然,她的脚步定住。
一只手从牢中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踝,楚连翘缓缓转头,与一饿鬼对上目光。
那饿鬼从喉里挤出嗬嗬的笑声,听上去有些毛骨悚然,浑浊不堪的双眸还直直盯着她:“你出不去的……主上不会……”
楚连翘毫不留情,手起刀落,那饿鬼便没了声。
谢博衍正在廊外等着她,这里的饿鬼已经被他斩杀干净。见到楚连翘向他奔来,他敛了锋利的杀意,温柔看向她:“有没有哪里疼?”
楚连翘摇头:“我们快些出去吧。”
谢博衍点头,一路与她十指相扣,杀了出去。
白若歌已经被包围,包围圈逐渐缩小,她逃不掉了。
见到谢博衍同楚连翘一起出来,她眼红,近乎疯魔道:“谢博衍,我不甘心!”
谢博衍觉得好笑:“白若歌,你是鬼,我是神,男女之情本就求个你情我愿,你有什么好不甘心?”
“你情我愿,你情我愿……”白若歌摇头喃喃道,“既如此,你为何又要……”
细雨落,饿鬼还未曾是饿鬼。
书生走在冷风中,见到阴影中环抱双膝的小女孩,不由得心生怜悯,从怀里掏出一包丝丝糖,放在女孩前:“甜的,吃点吧。”
未等女孩回应,书生便先一步离开。
谢博衍出声打断她:“那并非是我,而是…”顿了顿,他道,“一个普通书生罢了,我不过借了他的脸。”
“那他现在在哪?!”
谢博衍怜悯地看向白若歌:“他已经病死了。”
白若歌一下怔住,随即抱着头,缓缓蹲下:“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谢博衍见她已经胡言乱语,摆摆手示意士兵下手,可这时白若歌又突然道:“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他未曾让人停手,剑刃插.进白若歌身体的那一刹那,楚连翘猛然咳出血来。
天兵迅速收手,为难地看向谢博衍。
白若歌癫狂大笑:“谢博衍,你倒是杀啊!我的命已经和她连在一起,我死,她也得死!”
“责任和爱人,我倒要看看你选哪一个!”
谢博衍怔住,看向身旁的楚连翘,她正低低咳嗽着,指缝间血珠滚落,落在地上。
“押起来,带回天牢。”他迅速下达指令,转头询问楚连翘,“你怎么样,还能扛住吗?”
顿了顿,谢博衍在楚连翘面前蹲下,示意她上去。
楚连翘略微犹豫,最后上了他的背。
……
“谢博衍,你会杀了白若歌吗?”
伏在他背上,楚连翘小声问。
谢博衍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不会。”
可是饿鬼不除尽的话,便会一直存在下去。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不受季节阻碍,若现在不斩草除根,恐怕会酿成大祸。
楚连翘想。
他还是太心软。
时间缓慢推移,谢博衍只觉腕间隐隐有热意,顿时心道不好,而与此同时,被天兵看守着的白若歌也倒了下来。
楚连翘在此刻用手勒住谢博衍,声音低哑:“别回头。”
随着她话语传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谢博衍身子一僵:“你吃什么了?”
“你猜?”楚连翘笑嘻嘻道,又咳了几声,“没治的,你别想了。”
谢博衍如遭当头一棒,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恨不得去阴曹地府,去看看那本命格簿子上怎么写楚连翘。
她会死在这里吗?
“谢博衍,我要死了。我死了以后,就把我送回水里,我打水里见的你,自然也要在水里别你。”
谢博衍托着她的手紧了紧,话语却苍白无力:“你这辈子别想死。”
他深切地惶恐,惶恐楚连翘将以她所说的方式永远离开他。她是医仙,自然也会用毒。倘若现在有神明能够救楚连翘一命,而他自此武功尽散,抹杀他的梦想也可得,但神又在哪里?
在哪里?
天地太大了。
楚连翘抬手去摸他脸,嘴角血污凝固,把搭在耳旁的发丝沾成一绺一绺,她笑起来:“谢博衍,给我读读诗吧,我去过你书屋,那里好多书。”
谢博衍便如了她的愿,缓慢读起来。他记忆力好,记几首诗不在话下。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
二月你睡在隔壁,
三月下起了大雨。”
楚连翘看着谢博衍,突然就觉得可惜。
他之于她,便是单调浓重的山水画上生生晕开的一抹艳色,生生开出的一个春天。桃花瓣纷纷扬扬,天地间只剩下水红和嫣红交错的色彩。他一个回眸,便是一眼千年,便是她一生的爱恋。
张扬恣意之人,不该被俗世的羁绊牵制。
可她好不甘心,她甚至还没有和他结姻缘,还没和他接过吻,她舍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