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块特定的区域,供小妖怪们玩乐嬉戏。
河里的扇贝纷纷打开肚子,自产自销珍珠,叫卖着如假包换。小狼崽子会跟着母亲,拔下最柔软的毛发,做成狼毫笔贩卖。
也有一些以物易物,今天我用麻薯换你的青橄榄,明天你得了一碗酥酪,来换我的豆干。
也有一起讨论修炼进度的,互相鼓励早日修炼到灵身,争取有朝一日,白天也可以出来玩。
黑夜和白天泾渭分明,以夜半更漏与鸡鸣晨钟为号。
世间万象,阴阳昏晓,在不断的角力与变换中保持着平衡。
时逢乱世,“鷇印之变”才过百年。
上峰九天与酆都冥府,同气连枝本为一家,“鷇印之变”后,两败俱伤,双方萎顿半世,且维持着难得的安宁。
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南方有些县城鬼市凋敝,无人张罗,小妖怪无处可去,天天在山里抓泥土玩,即便凭借人杰地灵修成正果,到头来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
杜梨在任清河期间,整顿鬼市,多是疏通,少有打压,许多小妖也有了见识人间烟火的机会。
两人顺着石阶往上爬。
半山腰处,石阶较窄,不便并肩,杜梨走在前面。
一阵风吹来,竹林摩挲响动,蓄在竹叶上的雨水清凉摇落一片。
“令君。”晏兮跨步上前,油纸伞划过一道弧线,稳稳撑在了杜梨头上。
哗啦啦,哗啦啦,竹叶雨打在伞上像不规则的鼓点,带着重量微抖,晏兮下意识抓稳伞柄。
等最急的一阵过去之后,哒,哒哒,雨势渐小。
晏兮刚来的时候,杜梨总是沉默寡言,即便是笑着,也带着淡淡的疏离,是礼貌的客套,也是无言的拒绝。
方才竹叶雨来得突然,那一步跨得太急,惯性使然几乎贴在杜梨身上,他们下垂的手触碰在了一起。
晏兮感觉五感放大了好几倍,他感受到杜梨轻轻的呼吸扫过气流,鼻尖氤氲着若有若无的柏子香,杜梨的手冰凉地可怕,比这雨水还冰,不知道是不是冷到了。
他心脏狠狠跳了好几下,在那一瞬间想握上去,终究还是抬起,用两只手抓稳了伞,稍稍撑高,身体也退开一些。
“令君小心,这雨水烦人。”他似乎有些紧张,语速稍快,“令君要是不喜欢,我把这些烂竹子都砍光。”
“我没有不喜欢,何苦去砍它呢。”杜梨觉得晏兮说的话有些好笑,他试着为竹子求情,“雨后春笋新萌,又鲜又嫩,你不想吃了么?”
晏兮乖乖说:“想吃。”
“你既然愿意吃笋,即便是被竹雨淋到了,我们也应该想着它的好,不与他计较,况且山风所为,何怪竹叶乎?”
“令君说不砍就不砍了,过几天出笋了,我给令君做油焖笋,令君吃过油焖笋吗?以前我在嶦州的时候……”
说起吃笋,晏兮来了精神,叽叽呱呱说个没完。
石阶很快就走完了,走出这片竹林就到城隍庙的山门。
待进了山门,该收伞了。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一直把伞撑到杜梨的房间前。
杜梨感觉他跟了过来,笑着说:“歇歇吧,再撑着,今年清河县的春雨可就不敢停了。”
晏兮听杜梨说话,回过神来,把伞收好。
“令君你赶紧换衣服吧,不要着凉了。”晏兮想到杜梨的指尖如冰,嘴里催他。
“嗯,你也是,早些回房休息,你身体才好,莫要过分劳累。”杜梨转身关门,复又打开。
“橘子饼上糖霜甚甜,你就是喜欢也不宜多食,担心闹牙疼。”
晏兮拖着滴着水的油纸伞,伞尖在地上划出钝钝的摩擦音,留下一道水渍,闻言转头应了一声:“嗯,多谢杜令君。”
作者有话要说:牵上去!牵上去!
哼,孬货~
☆、履夏
房间里,晏兮拿出了包裹,他在烛火旁看了看,橘子饼有些透明,上面附着网状的白色丝脉。
他拿起一片,先舔了舔,觉得五脏六腑都甜化了。
然后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吃完橘子饼后,晏兮检查起了身上的衣服,狩岳袍下摆被抓破,右臂处的布料也破了一块,透过破损的布料看到里面的胳膊,泛着暗沉沉的金属光泽。
“咔哒”一声,好像什么机扩扭转的声音,右边“胳膊”已经被卸了下来。
大臂到小臂,五指微曲,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膝盖上,烛光下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这是一个义骸,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
晏兮检查了一下,发现了一道划痕,他厌恶地啧了一声,随手把“胳膊”扔在角落。
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新的“胳膊”,咔哒一声,安装在原来的部位。
他转了转手腕,又把手指捏地咔咔响。
一切正常。
半夜半晓,半掩门扉,半身半骸,半根烛火照亮晏兮的半边脸,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轮廓极清俊,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却遑遑如鬼魅。
****
履夏县的城隍庙直接建在城墙上,和城墙连为一体,省了好大一笔破土、起基的费用。
从城外看去,巍阁飞檐颇有气势。
门上挂着一幅对联
“善行到此心无愧,恶过吾门胆自寒”
横批依旧是城隍通用
“你可来了!”
怒目须张、威仪万千的城隍塑像端坐殿上。
一男子靠在神龛下,胸口急速起伏着,一双利目眼射寒星,似要将面前的人千刀万剐。
背光处,有人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我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罪孔雀”。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屠神”的名头可不是捡来的。这毒制作起来可费事,不知花了我多少天材地宝,这样难得的厚礼呢,还请席令君您笑纳!”
庙里门窗紧闭,阳光透过窗棱的空隙,打出一道道细尘翻滚的光柱。
室内昏暗,那人转身推开一扇窗,庙里立刻泄进如金的光线,让人眼前一亮。
他眼下沾着指甲盖大小的血迹,腮帮子动了动,呸地一声,吐出半根人的手指头。
他眯着眼睛,笑地容光粲然,“席应臻呀席应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做个威风凛凛的冥官,每天受人供奉不好吗?非要多管闲事,这不,多管闲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走过去,狠狠一脚踹进男子的心窝,用力碾了碾,在纤尘不染的狩岳袍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
席应臻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目光散乱。
“啧啧,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怎么来管我,哈,连我脚下的烂泥都不如!”晏兮一挑鞋底的黑泥,嗤地一笑,全擦在了席应臻脸上。
席应臻扶地急喘一阵,攒足力气,恨声道,“凶王,你肆意捕杀妖兽,残害生灵,扰乱妖市。就是有你这样的渣滓,履夏县才赤地百里,难降甘霖。我为城隍,泽敷境内,剪凶除恶,职责所在,岂能不管!”
晏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在问他,“你们这些神职冥官,一个个自视清高,自以为正义地审判别人,行动仿佛占了全天下的道理,就要来做我的主了!”
他冷笑,眼下那块血迹越发殷红诡艳,“夔牛之丹珠可以祈雨,好东西可要大家一起分享呀。外面那些肚满肥肠的臭虫,竟然也识货,你说好笑不好笑,这破珠子在妖市一颗之价不下万金!
偏偏你多管闲事,非要正本清源,重整妖市,断了我的财路,坏了我的好事。夺人钱财就是杀人父母,我大人有大量,原来也不想在钱眼儿里翻跟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偏偏你八境通缉,追捕得我不得安生。
席令君,都是在现世混口饭吃,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唉,我珍惜生命为了自保,你就只好去死了......”
席应臻发丝垂乱,从牙里狠狠挤出一缕声音,“你要是恨我,杀了我也罢,我的部下何辜?”
“嘻,那只怪他们倒霉了,我正找你呢,谁叫他们一头撞进来,吃瓜络了呗。好端端的,又多费了我一点罪孔雀,我还没找你说理去,席令君怎么就先质问起我来了,哼,小气鬼。”
阳光照不到的黑暗处,两个身影仿佛两块被遗弃的破抹布,发髻散开,后脑勺风府穴上各有一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