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兮踩在软乎乎的云端,看这云朵结实紧密,高兴地向下喊:“令君,你的术法又精进了!”
红白双煞属于阴喜之物。
“白煞”为道行高深的水鬼。
照理说,水鬼是不能离水的,但是修炼到一定程度,就会幻化出斗笠蓑衣,可上岸而存。
而“红煞”代表因喜事而意外死亡的灵魂,多为暴毙的新娘,喜极而丧。
这两种灵魂在风水上,怨气是最重的。
喜和丧本来是两种最极端的情绪,而大喜大悲两两相撞,便会产生强大的能量。
撞煞之人于六道之外永不超生。
一边是溺亡的男子,一边是暴|毙的新娘,冠婚葬祭,凶煞之极兆。
青雾中,棺材与花轿,来势陡然加快,夹着杜梨,迅速怦噹相撞。
“令君!”晏兮惊呼出声。
他知道杜梨不是莽撞的人,即便阴间最厉害的小鬼,也没有城隍害怕的道理。
只是杜梨被这么一撞,凭空消失不见了……
晏兮心跳漏了一拍,他先是茫然,怎么回事,杜梨明明方才还在的,在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刚才出现的杜梨,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随后感觉到无措,万一杜梨真被红白双煞带走,自己怎么办,接着刺刺麻麻的怒意汇聚成滚滚熔岩,就要喷薄而出。
没等他抽刃,棺材板破起,一个白影腾空而出,连带花轿一起劈散而开。
杜梨手中托着北极杀鬼印,光芒大帜下,魑魅魍魉惧怕伏地,通通化作青烟,消散而逝。
北极杀鬼印为酆都所制,长三寸,阔二寸一分,可破山魑古怪。
晏兮舒了一口气。
“令君,好厉害!”晏兮赶紧从云上跳下来。
杜梨这边已经收势,转向晏兮的方向,朝他笑了笑。
“咦,小妖怪去哪儿了,怎么看不见猫?”晏兮左右找了找。
方才明明朝这个方向丢出去的呀。
“胡麻和瑞八么?”杜梨侧了半个身位。
那只大守宫从远处一步三摆地走过来,嘴里咕噜噜一阵,舌头吐出,上面卷着两只斑灵猫。
“怎么晕啦?”晏兮有些诧异。
废话!你抡得那么狠,能不晕吗?
“我一时没看住,他们就晕了,啧,小妖怪还是得多历练历练,见到这么恐怖的场景,撑不住吓晕了。”晏兮睁眼说瞎话。
他见杜梨白衣素服,并未穿戴狩岳袍出门,好奇问他:“令君,你去了哪里?”
杜梨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履夏县城隍新丧,他……”
他面露哀戚,言语中满是惋惜和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候看香港僵尸片的,英叔那个,那个红煞的红,简直要扎破我的眼睛。觉得美死了,危险诡谲的美丽。
有没有小可爱也看过啊?还是我太老了,对了,可能正是我太老了,鹅妈妈,5555~~~
杜梨来了,抱住!
☆、橘子饼
履夏县城隍,席应臻。
词号“节义文章”。
此人的风评,在地仙中是有口皆碑,人人称赞。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天天和妖魔鬼怪打交道,年纪轻轻就早早夭折,真是可惜了。
晏兮有些担心,问道:“怎么死的?”
杜梨叹了口气,缓声道:“旧疾缠绵,浑噩病榻……我初来清河,受他助益颇多……如今他这样去了,说是丧,也是解脱。”
身为冥官,死对杜梨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镇守阴阳,引魂山河。
若是任上遭难,有幸埋骨于高岗,与清风山月做伴,也算是不失冥士风骨。
这是属于杜梨的浪漫。
似乎是这个话题有点沉重,晏兮赶紧掐断这个话头,把话赶到了面前来。
“令君,这个道观藏污纳垢,做了很多坏事,我们烧了它,别让它再作怪,害了乡里百姓。”
杜梨赞同地点点头,掐了一个火诀,抬脚就要进去。
晏兮拦住他,“令君,我去吧,你赶路辛苦。”
杜梨还要再说什么,晏兮不肯相让。
杜梨也便没有反对,从袖里取了一张火符递给他,“灵力点着即可。”
晏兮拿着火符,用指尖蹭了蹭,呲地一声,窜起火苗来。
他先在道观里左右看了看,顺手捡起方才打进窗户里的油纸伞,好在没坏。
接着把火符放在三清像的下面,火舌腾地撩起,立刻吞没了放置三清像的那面墙,接着蔓延开来,卷过门窗桌椅、天顶屋梁,也卷过地上那几个血肉模糊的小鬼降。
他本能地,不想杜梨触碰到这些脏东西。
火苗是可以吞噬一切的舌头,这条舌头扫过就是一片废墟,熊熊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直至一切覆灭。
初春万物生长,雨停了,高处的皂荚树沉甸甸地蓄了一叶汁水,终于不堪重负,“啪哒哒,啪哒哒”,落在低矮的八角金盘上,发出弹跳的回响。
一玄一素两个身影在小路上慢慢地行走。
“那个…令君。”
“怎么?”杜梨转头。
“嗯…那个…小妖怪呢?” 晏兮找话说,他才不关心两只斑灵猫的死活。
杜梨认为他在挂念,笑着说:“我托松蛙先送他们回去了。”
……
又是一阵安静。
杜梨也不觉得尴尬,默默地走着。
他一身素衣被雨淋得略略灰暗,额角有水晶似的透明雨滴,轻缓沿额头游曳至脖颈。
“令君,下雨了你没带伞也就罢了,怎么没用灵身呢?你看都淋湿了。多大的人了,这都能忘吗?”晏兮歪着头打趣他。
晏兮灵魄不稳,不宜强用灵身。
但杜梨掌管清河生死,肯定没有灵魄不稳这一说。
杜梨温声解释:“并非我不用灵身,立春后就是农耕时节,杏花春雨贵如酥,我不愿辜负罢了。”
“不用灵身,生病怎么办,肉身脆弱的很,回头发热了可别嚷着难受。”晏兮跳脚,他觉得杜梨简直傻气地不得了,灵身多舒服呀,风吹不找雨打不着,偏偏有人要淋湿,这季节倒春寒还冷得厉害。
杜梨觉得他的反映有点大,停下脚步,认真地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一双眼睛水蒙蒙的,两眉之间,偏左一些,一点朱砂隐隐。
虽然这双眼睛没办法聚焦,晏兮被这眼风萦绕,心神还是一阵恍惚。
“好啦,真拿你没办法,下次注意点啊令君。”晏兮认命,他又接着捞话闲扯,“昨天晚上,我帮你引到魂魄了,清平坊那个。”
“如此,真是多谢你了!”杜梨由衷地说。
“令君收留我,我当然要帮令君做一些事啦。”晏兮嬉皮笑脸地说,“我这次做好啦,令君不夸夸我吗?”
他向杜梨讨赏。
杜梨想了想,停下来,把手探进袖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包裹递给他。
“什么啊?”晏兮看着杜梨。
他打开牛皮纸,里面还有一层麻布,看来牛皮纸是后来特意裹上的,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被雨水弄湿。
他掀开麻布,看清了里面的东西,那一点探寻立刻被点燃,眸中雪亮亮的欣喜欢快地雀跃着。
是橘子饼。
橙红透黄的的饼身,沾着白霜,厚厚的好几片,整整齐齐地码在麻布上。
“橘子没到季节,你想吃橘子的话,还要等上好几个月,履夏县有卖橘子饼,便于储存,没到时令,你若是想吃,可以聊以慰藉,只是风味不若新鲜橘子罢了。”
晏兮要杜梨夸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和令君开个玩笑。没想到杜梨不仅惦记着他,还给了他一个惊喜。
“谢谢令君!”晏兮把橘子饼重新包裹上,收了起来。
“不尝尝么?”杜梨有些诧异。
晏兮一向喜欢吃食,冬日里,院子里果子还没熟,就巴巴地在树下等着了。
“才不是。”晏兮摇摇头,“这是令君特地为我带的,我当然要收起来,择个好日子,慢慢吃。”
杜梨无奈莞尔,也随他。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碧山脚下。
这个时候月明星稀,差半个时辰,县里还没有钟鼓报晓。
此时鬼市刚散,正是万籁寂静的时候。
清河县的鬼市,是指一些灵力底下的妖妖鬼鬼组织的市集。
每逢清宵夜禁,人烟消弭,四下喑哑,魑魅魍魉就从墨画中吞吐出来,靡靡之音,妖娆舞姿,倏忽而起,另一个清河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