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却猛地抱过了他,将他扣死在了自己的怀里。迹部本就没怎么缓过来,白石又几乎是用了十成的力气,使得他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要觉得自己的骨架要被揉碎了融进那个人的筋肉血髓中。白石抱着他,低头蹭了蹭迹部的颈窝,然后用舌尖和牙齿轻轻地吸舔起那里白皙的肌肤来。
“藏?”迹部开始有些慌乱,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白石还是死死地抱着他,带了些凉意的指尖几乎已经滑进了他的衣底。迹部刚想推开他,结果却发觉自己的肩颈处湿了一片。
白石哭了。
他抱着迹部几乎泣不成声,泪水止不住地打湿了迹部的衬衫。而迹部此刻却没有什么心情去管他自己的衣服,这可是白石藏之介第一次,第一次在他面前显示出如此脆弱又破碎的模样——他是真的在伤心,平常发尖会微微翘起的浅茶色的短发现在摸上去都有些无精打采,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迹部,十指的指尖几乎陷进了他后背的肌肤,而胸口压的迹部差点就要喘不过气。
“怎么了……藏?”迹部也有些惊诧,他抬手揉了揉白石的短发,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背抚慰他,“没关系,本大爷不是还在这儿吗?”
“对不起,景吾,对不起。”白石藏之介抱着他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景吾,真的对不起。”
然后他抬起了眼看着迹部,湿漉漉的目光此刻却几乎毫无生气,绝望的如同一片死水,看得迹部景吾都有些心惊肉跳。
“我必须要回联邦了。”他说,“对不起,景吾,对不起,对不起。”
「只有音乐,才能够展现出静谧和肃穆 。——柴可夫斯基」
☆、06.
迹部景吾再见到白石藏之介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之后。
彼时他和帝国的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在战场上连连溃退的帝国军队几乎使得上层那些昏聩无能的领袖们越发怯懦,并且开始自相残杀。迹部财阀的股票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明争暗夺地腐蚀做空,资金链全部塌陷,连带着整个帝国的金融界都近乎崩塌,像是被浪花冲毁的泡沫。外汇崩盘,通货膨胀率迅速飙升至二十五个百分点,大片大片的低等贫民连一份被踢到了路边的干瘪的面包块都垂涎欲滴,米粥和啤酒也成为了奢侈品。甚至就连迹部景吾本人,也差点被卷入一次恶劣的政治场里的党争从而险些丧命。
“小景,你就暂时先委屈一下吧,刚好这里缺一名钢琴师……”幸村精市有些蹙眉,“你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嘿,小景!小景你听我说!”
迹部景吾甩开了他拉着自己胳臂的手,那双清凉的蓝眼睛此刻望过去,有些心如寒灰,又有些难以置信,“幸村,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是要让本大爷在这里——”迹部冷笑了一声,他抬起眼环顾了一下街边的咖啡厅,它开张在楼房的一层,紧临着主干道,精致的铁制花边招牌从檐下伸出,木门外悬垂了一串小巧的风铃,“给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然后还有联邦的那些士兵……你要让本大爷给他们弹琴?!”
他明显是生了气,语调高昂且有些急促。
“这儿是帝国的首府,本大爷却要为了那些侵入者——献上我的音乐?”
幸村精市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听着,小景,我已经报了战时的医学院……以后可能没有时间再来这里兼职拉小提琴了,”他说着,伸手攥紧了迹部的肩膀,“所以我引荐了你,这家咖啡厅受了联邦的资助,哈,你要知道,联邦的那些士兵总是会需要咖啡的……没有人不需要咖啡。”
“不,本大爷不想再——”
“小景,这次就听我的吧。”幸村眯了眯眼睛瞧着他,难得地显露出了些强势的一面,“我知道你失去了很多东西,所以……”
你已经不能再失去音乐了。
迹部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一贯风流潇洒的幸村精市,此刻却显而易见的有些难过。是的,迹部的心脏也并不是什么千年未融的雪原,他能察觉到幸村精市——他少年时代几乎与他一同长大的好友——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去掩藏起那些对他来说细腻无比的情意。人道幸村家的公子清秀俊逸,迹部景吾却能瞧见他是如何的卓尔不群——在众星荟萃的小提琴系坐上了首席,然后国内外的比赛竞演中斩获了无数金奖。迹部现在与他面对面地站在帝国首府的大街旁边,几个街区外是间续的炮声,偶尔还会有轰隆隆的战斗机啸叫着飞过他们的头顶,硝烟的灰烬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和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的建筑上、道路上,成为了一块缠着破灭和绝望的厚重的裹尸布。
迹部景吾垂下了眼睛,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生着鸢紫色头发的男人,那双有些哀宛的眼睛近乎落着可以铺满天际的淡紫色的云霞。迹部想到了他拉琴的时候,微微有些卷曲的发尾会扫过小提琴的底托。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琴弓,精致的指节会摆出一个漂亮的姿势,犹如被打磨成型的石膏像,几乎养眼到无可挑剔。
他们在近乎刺眼的聚光灯下合奏过柴可夫斯基、门德尔松、或者其他不甚被大众熟识的作曲家的作品。迹部忽然有些愀然,没有人知道幸村精市当年差点被帝大的美术系免试录取,正如同没有人知道幸村精市是跟着他,才擅作主张地进了音乐学院。
“好,本大爷答应你,我去。”迹部景吾轻轻抬手抚上了他侧脸,指尖穿过了那些柔软的鸢紫色的发丝,勾了勾嘴角,“……谢谢你,精市。”
隔日,迹部便简简单单地套了一身正装便往咖啡厅里去了。如今时日变迁,他家里曾经辉煌一时的迹部白金汉宫,也早已被内阁那些巨宦强行充做了帝国并不存在的虚无的国库。幸村当时私下里为了他东奔西走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在一处离咖啡厅勉强称得上不远的距离里为他租下了一个小阁楼做他战时的住所。
“景吾,委屈你了。”
幸村精市当初帮着他搬行李的时候,隔着阁楼那扇几乎占了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就这样看着他,又有些不忍地再看他。迹部的行李很少,只有两个皮箱,一个装满了他大学时间自行整理或打印的乐谱,另一个装了四五套折叠齐整的西装和燕尾服。幸村陪着他收拾行李的时候,甚至还能嗅到些浅淡的玫瑰的芬芳。
“不委屈,只是可惜了本大爷那架钢琴不能搬过来。”迹部却轻笑,“精市,你们小提琴手就很少有这种困扰吧,啊嗯?”
他的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仿佛是在欲语还休,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过了,所有该想的不该想的事也都想过了。阁楼里的那张木床,床垫很柔软,被单上带了些幸村身上独有的鸢尾花的花香。指尖与指尖死死地纠缠在一起,幸村吻过了他脊背后漂亮的蝴蝶骨,迹部的鼻尖随着他的动作蹭过了泛着香气的浅色的布料,泪水滴上去的时候会晕染出一团深色的云雾。
白石藏之介。他当时想。
咖啡厅的老板是个身材发福且面色红润的中年人,看似是幸村的故交,为人也是极其的和善。“帝大钢琴系的毕业生,看来是我们高攀了。”他咬着雪茄,笑着拍了拍迹部的肩。“那就麻烦你了,迹部先生。”
迹部景吾含着笑对他轻轻颔首,之后便走到了钢琴前坐下。这间咖啡厅的铺面算不上小,修葺也是非常精致,他方才大概地扫了一眼,这是咖啡厅唯一一架三角钢琴。迹部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笑,他掀开了琴盖,指尖抚摸过几乎没有什么灰尘的琴键,随意地弹了首门德尔松的谐谑曲。
他不算是特别喜欢谐谑曲的这种体裁,但它轻快、活跃、又明确,敲击琴键的手指恍然像是在跳着踢踏舞。一曲终了,咖啡厅内为数不多的客人对他报以了稀疏但热烈的掌声,老板的面色更加红润,想来应当是过于激动,他为迹部鼓掌的时候,甚至差点将齿尖咬着的雪茄的烟灰都震落到地上。迹部带着笑意对着厅内的客人们点了点头,直到一位联邦的士兵起哄要他弹一遍《野蜂飞舞》。
“美人!既然你这么会弹琴,就多露几手呗?”他坐在台下大笑着,还使劲地拍了拍手,吹了声尖锐的口哨,“最好速度快一点!听到了吗美人?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