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没有什么生意的收银员闲的也无聊,跟他科普了起来:“盛宴呗。那栋楼整十层,都是盛宴的。”
他颇有耐心地解释说,“外岛有个盛宴游艇会也是他们的,反正就是有钱人消费的高级会所呗。听说他们的入门金卡八十万一张,黑卡要两百万——你看看,同样是人,别人开着百万千万的豪车,而我却在这里打着十八块一小时的零工,你在这儿喝五十块一瓶的红酒。”
燕回纠正他:“五十六块。”
“有什么区别,还没人一晚上停车费贵。”收银员说,“我听人说,这个盛宴的背后其实是Y国老牌黑手党,净是干杀人的买卖,谁知道这些年开始搞起生意了。国内有好几家盛宴大楼,大概还是我们国家的钱好赚,人为了装那个逼,砸锅卖铁也要挤进去看看,也不知道有天怎么死的。”
燕回说:“不是黑手党。”
“啊?”
“哦,没。”燕回轻轻打了个酒嗝,说,“你知道的真多。”
“我在这儿打工嘛,天天人来人往,多少能听来些。有时候盛宴的人也过来买点东西——他们的避孕套不够了,从我们这儿拿。你说磕碜不磕碜,那么大的会所,缺盒避孕套。不过这种几率也小,我在这儿上班半年就碰到一回,那服务生跑过来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话也没说,给了钱就跑。估计是没给老板们准备到位,回去要挨批了。”
那收银员很是能说,都不用燕回怎么接茬,他一个人讲了许多。不过燕回盯着那栋金碧辉煌的大楼,并没有非常认真地听他说话。
盛宴,他很久以前听说过。
那是始创于Y国的一个雇佣兵集团,说它是黑手党也不是完全不对,这个庞大的地下帝国最初的老大伯格确实是黑手党出身,但它发展至巅峰时,就已经完全脱离黑手党的行事作风了。
它既能受雇于各国政府参与绝密的军事行动,也敢在政府手伸不到的地方铺开他们的“蛛网”做一些不见天光的买卖。
盛宴培养战士,也培养杀手,一直都是钱权两不误。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从陆骁口中听来。
那时候盛宴在国内的势力开始渗透到了桡城,有人邀请陆骁去参加一场公海酒会,据说他们要在夏天的夜空下品尝美酒,畅想沿海小城光明的未来。
就连当时年仅十四岁的明将息都知道这样的鬼话下隐藏着何等的轻视与杀机。
他们甚至认为,不需要做任何的掩饰就能把陆骁骗到船上去杀了他。
陆骁曾说:“伯格的确是个本事通天的老头。”
明将息自己不怕,可听陆骁这样夸盛宴的老大,他反而替陆骁紧张,问他:“那怎么办?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陆骁笑他小孩儿心性,不够稳重,但却耐着性子同他解释:“人老了或许就不太中用,伯格精明一辈子,在选接班人的事情上还是糊涂了。他的大儿子谨慎过头,早早退出了竞争,老二老三都有各自的优势,但不得伯格重视,老五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不温不火,出不了头。伯格在死前选了年级尚轻的老四继承盛宴,除了脑子不清醒也可能是被动了手脚。总之,安东尼奥是个目光短浅的家伙,还没学会怎么把盛宴的位子坐稳,倒是先学会跟我叫板。”
明将息听他把伯格的每个儿子都分析得头头是道,想问陆骁怎么对别人的家务事那么了解,而且那安东尼奥今年已经三十八岁,落到陆骁口中竟然成了“年纪尚轻”。
但明将息更好奇他的最后一句话,疑惑道:“他为什么要和你叫板,你又不会跟他抢盛宴。”
“嗯?”陆骁一脸笑意看着明将息,“谁说我不会跟他抢?”
明将息眼睛睁得圆圆的,说:“安东尼奥不是伯格的儿子吗,你怎么跟他儿子抢啊?”
陆骁好像听见什么笑话,揪着明将息的耳朵对他说:“傻不傻。”
“什么啊?你别揪我耳朵!”
“我是伯格的养子。”
“松手……啊?什么?”明将息忘记了自己被揪住的耳朵,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陆骁松了手,笑得开怀,逗明将息这件事儿容易上瘾,他乐此不疲。
明将息觉得自己听到的话好像什么恐怖故事,缠着陆骁问了他很多遍,陆骁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笑着靠在椅背上,任明将息在一旁抓着脑袋又着急又好奇。
明将息也跑去问过跟了陆骁很久的封茳,问过陈秉淳,问过严闯,他们每个人都用一种“这小孩儿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眼神看着他。
于是他在十四岁那年听陆骁玩笑般说起他是伯格的养子,却直到如今都无法得知陆骁所言虚实。
而盛宴当年的老大安东尼奥是个短命君王,接手盛宴短短几年便死于一场暗杀。
再后来盛宴被老三里德接手,里德对陆骁的态度不同于安东尼奥,他上位以后,没有邀请陆骁去参加什么奇怪的酒会,也没有变着花样跟陆骁叫板,反而一直向陆骁表示出友好合作的期望。
明将息不清楚其中秘辛,那时候他还是个在学校与桡城街头摸爬滚打的少年,他不知道陆骁是怎样和盛宴周旋的,但里德当年很快便撤离了盛宴安置在桡城的势力,从头到尾没有找过陆骁的麻烦。
盛宴从那以后就从桡城消失了,顺便也从明将息的世界里消失。
他没想到,如今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时,他已经不再是他。
燕回并不好奇那栋看上去造价不菲的大楼里是怎样夜夜笙歌的销金窟,他只是突然被勾起了记忆,想到了陆骁。
他想去问问陆骁,你真的是伯格的养子吗?你也曾经在盛宴里经受传说中地狱一样的训练吗?这栋金碧辉煌的大楼赚取的一分一毫会有你的份吗?
燕回突然抱起那瓶喝了一半的酒,吨吨吨的往肚子里猛地灌了几口下去。
因为他很没出息地发现,无论再怎么假装无所谓也做不到骗自己,他最想问陆骁的,根本只有一句:
我死后,你过的好吗?
第28章 你叫我推己及人,又嫌我小人之心
23.
要问燕回这辈子最后悔的三件事,当初小瞧粟珺妍的歹毒跑去英勇赴死算一件,上个月为了三百块钱cos了小麋鹿算一件。
最近一次后悔,就是现在。
他满脸醉酒的绯红,站在盛宴的大门口,半醉半醒地抬头看着这栋建筑,清减的身子轻轻摇晃——好像迷失方向的碎纸屑,被不明所以地带到了风口。
衣冠楚楚的门侍朝他走来,用一种礼貌而关怀的声音问他:“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燕回原本想说,没事,我只是吃饱了撑的,那瓶劣质红酒把我的头冲晕了,不用管我,我很快就离开。
但一张嘴,却变成了:“找人。”
十分钟前,他原本还在听收银员讲着那些道听途说真假不明的传言,视线里却撞进了一道熟悉的视线——那个人从大门里走出来,拿着手机似乎在和人通话,很快,一辆车停在了他面前,他从车窗接了一份文件,然后转身又走进了盛宴。
燕回喃喃地叫了声:“封茳……”
然后抛下喋喋不休的收银员,身体好像脱离了自我掌控般,朝马路对面走去。
封茳在那里,是不是意味着,你也在那里?燕回这么想着。
门侍看上去非常有耐心,他高昂的薪资就是用以提高自己的服务与修养的:“有预约的话可以跟我到里面做个电子登记,如果没有预约,可以告诉我您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我帮您咨询。”
燕回张了张嘴,没作声了。
门侍倒是并不催他,事实上在他心里,燕回和每天无数个路过盛宴的普通人一样,他们探着脑袋想要看看这个离他们非常遥远的世界,愚蠢地说着一个又一个毫无信服力的拙劣谎言,只为有机会能进入这扇大门。
燕回不在意这个侍者对他的看法,他此刻有一些想放弃了。
虽然他真的很想看一眼陆骁——即便这样很没出息,也没关系,就只要看一眼,然后他就会乖乖地离开,重新回到一场没有陆骁的生活中。
对于陆骁的不舍,除了他掩藏极深的爱,还有过去种种未能善终的遗憾,他无法给桡城的岁月一个交代,窝囊得只敢在这扇大门前乞求遥远地看上那个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