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陆骁看了他一眼,“的确没想到。”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陆骁笑着,封茳却觉得这一眼有些渗人,他怀疑自己最近是心虚过头,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了。
随后他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有意无意说:“最近林判调了一些我的人手过去,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大概婚礼定下来后有些忙,我想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就借了人给他。”
陆骁点头,反应很淡。
“那……”封茳看他并不打算对林判调人的事多过问,有些遗憾,但也见好就收,说,“我先去忙了。”
272.
一周以后,陆骁和粟珺妍婚礼的筹备进度加快了,原定八月底的婚期毫无征兆地提前。
粟成州的身体每况愈下,包括粟临在内的粟家每个人都提了一口气在心中,不敢松懈,不动声色地观望着。
与此同时,燕回以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份,被安置在桡城的那栋大房子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陈秉淳早已经动身离开,整栋房子只有保姆和医生会偶尔和他说话,除此之外,就是一群扑克脸的保镖。
他的手机被陈秉淳取了电话卡,而房子里的所有网络都被限制监管,他每天浏览了什么网页,看了什么电视新闻,都会留下记录,而且无法登陆任何一个社交软件和外界交流互动。
燕回在这一周里,几乎花光了自己有生以来的所有耐性和自制力,才忍住了没有疯掉。
七月初的桡城烈日当空,燕回在花园里抽掉了整整一包烟,感到有一阵隐隐绰绰的反胃和恶心,脑袋也开始发晕,他重重叹出一口气,把空掉的烟盒有些用力地往前一砸。
绵软的草坪很好地缓冲了他的力气,使得烟盒只是轻巧地坠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就像他最近的心情——不管砸进去多少风波,看上去仍旧是死水一滩。
“小少爷,午饭准备好了,还是端出来吗?”
保姆出来叫他,结果被当头的太阳暴晒了一下,她额头上很快渗出细汗,抬手擦了擦,对并不说话的燕回关切了一声,“小少爷,午间日头晒,要不您进去吃吧?”
燕回的看了她一眼,没回答,隔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往房子里走。
看到他的动作,保姆松了口气,心想终于不用在大太阳下忍着燥热守着他吃饭了。
在她眼里,这个难伺候的小少爷实在麻烦急了,尽管他从来不刻意刁难,甚至根本不会对她提出任何要求,可是却每天不声不响,冷漠疏离,问什么也不说话。
要琢磨燕回的心思比以前琢磨大老板的心思还难。
跟着燕回进去以后,保姆迈着脚步走向了备餐间,把饭菜端出来,结果却看到餐厅根本没有燕回的身影。
她有些茫然困惑,同时还感到焦急,于是把饭菜放下后快速地跑去房子里几个燕回常待的地方看了一眼,以确认燕回身在何处——要是少爷不在了,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受到比辞退更严厉的惩罚。
保姆提心吊胆地喊着“小少爷”,从一楼跑到顶楼,又从顶楼跑下来,去花园和后院都看了看,哪儿都没人,她吓了好大一跳,跑去找了保镖,跟他们说了情况。
于是很快,众人开始里外上下地寻找燕回。
273.
原本所有人都紧着一颗心脏,以为燕回躲起来了又或者插着翅膀逃跑了,结果两分钟后,燕回从地下酒窖抱了几瓶酒,神情恍惚地走到了餐厅,看到所有人紧张兮兮的模样,他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坐下,然后让把酒往前推了一下。
保姆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心有余悸地说:“少爷哟,您可吓死我了。”看到燕回的动作后,她愣了一下,后知后觉问了声,“要我替您打开吗?”
燕回仍旧不说话,但点了点下巴。
这是他第一次向保姆主动提出要做某件事,于是保姆很快扫空了刚才的惊心动魄,笑得慈爱,一边说着:“少爷你才十九呢,要少喝酒。”一边又替他拿出了开瓶器。
燕回沉默地喝了一杯酒,涩得舌头发麻,空荡的胃里逐渐产生一种灼烧,他不喜欢这瓶酒,于是推开,又让保姆开另一瓶。
保姆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替他开了。
如此反复了三次,桌上开了几瓶不同的酒,每种燕回都只喝了一杯。
但他很快醉了,捂着胃趴在桌上,有些难受的样子,保姆这才突然意识到,燕回空腹喝了这么多酒,一定是胃疼了。
她赶紧叫来了正在午睡的医生,看着保镖把已经疼到痉挛的燕回抱回了房间,保姆急得手心全是汗,她等医生从燕回房间出来后,焦虑不安地问:“还好吗?没事吧?这可怎么办,是我没有注意……”
“和你没关系。”医生叹了叹气,“他是故意的。”
“啊……啊?”保姆瞪着眼睛,说,“故意?”
医生扬着眉想了会儿,然后摸出了手机。
他并不打算同保姆细说,只安慰她不用忧心,说老板不会怪罪她,然后匆匆离开,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过去。
274.
陈秉淳并没有接到方梁一的电话,事实上他把桡城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方梁一是陆骁以前的几个家庭医生中,唯一一个近期在国内的,而他为人稳重,做事细心,所以陈秉淳把人交给他也很放心。
再加上那栋房子几乎没有死角的监控,和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看守,燕回只身一人在那儿住着,料想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手头的事三天两头忙不完,陈秉淳是第三天才抽出空接起了方梁一的电话。
好不容易通上电话的时候,方梁一根本没有再提起三天前那次,燕回故意空腹喝酒把自己搞得差点胃穿孔的事,因为这几天燕回的情况更糟了——他拒绝吃饭,甚至连水也喝得很少——方梁一实在没办法,只能给他输液以保证他身体不垮掉。
可是燕回这人,看上去羸弱不堪,骨子里却犟得要命,他不肯,谁也拿他没办法。
只要方梁一稍不注意,燕回就拔针,又或者大半夜地趁着所有人睡着了,跑去酒窖,继续糟蹋他的胃。
他以一种高调的自我伤害来进行反抗。
方梁一实在拿他没辙,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燕回惨白着一张脸,笑说:“让我走。”
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秉淳,挂电话之前还强调了一句:“就算继续输液维持他的正常所需,也不能保证他身体不被自己搞垮——这孩子的问题有点大,你们得想办法。”
陈秉淳犹豫了一下,决定把这件事暂时按下来。
最近陆骁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并不确定陆骁会不会被这个叫做燕回的小孩儿分散注意力,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陈秉淳大着胆子隐瞒了桡城的情况。
陈秉淳没有抬把方梁一的担心放在心上,他想,小孩儿被关久了觉得压抑是正常的,于是他方梁一带着燕回出门散散心,以调整心情——在确保桡城已经没有任何眼线的情况下,身后还得跟着数个保镖。
然而陈秉淳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竟然会导致之后的许多麻烦。
275.
那天方梁一在无数通电话之后终于从陈秉淳口中要来了一个外出许可后,床上躺着的燕回,难得从他奄奄一息的困乏与病弱中,缓缓撩起了眼皮。
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和医生说过话,每次被问到问题都只是点头摇头,可是听到方梁一告诉他终于可以离开这栋房子出去散散心的时候,燕回第一次开口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唉,我现在是被迫和你统一战线了。”
方梁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难过。
燕回的存在让他察觉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他们自己无法控制的——当人身自由被限制的时候,哪怕金山银山堆在眼前,美味佳肴天天换新,也仍旧会消耗掉一个人的生机。
燕回被人扶着下了床,他四肢无力,浑身发软,但是心情总算破开一些明亮。
尽管知道自己还是在无数双眼睛的监控下,无处可逃,但至少可以短暂地走出这里,燕回生出些贫瘠的喜悦。
他在方梁一的好言相劝下,吃了这些时间以来第一顿热饭热菜,虽然并没有吃多少,但保姆和方梁一都为此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