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岸你故意的!”
他单手扶把,他冲任媛媛伸出手:“给我。”她鼓着嘴把警铃递过去。
陈岸犹豫片刻,看她一眼说:“坐稳了。”
任媛媛眨眨眼,不明就里的坐直了拽紧安全带。
“看着,在这。”他把底座一个扣点用力一扭一掰,暴力拆解一样拉开底栓,摁下开关。
尖锐警笛霎时响起,在人烟稀少的宽阔马路上响彻四方,陈岸伸手把警铃吸到车顶,一脚油门拉到五档,车就冲出去了,任媛媛吓得倒吸口凉气。
风从两旁灌进车中,初秋的冷风打散高阳热度,披散的长发在对流中乱飞,刮起阵阵浓烈的甜莓香。
她右手紧紧抓住安全带,左手艰难梳拢乱飞的头毛,迎风朝陈岸大吼:“陈岸!你混蛋!”
陈岸终于低笑出声。
车辆颠簸一下,在飞驰而过的车景里,任媛媛看到他的侧脸。
陈岸上身微微后倾,白背心紧贴在身上,上臂短袖遮挡过得地方和下臂有轻微的色差,嘴角放松,视线后移,耳垂缺了一半。
她眨眨眼,视线又移回陈岸眉眼,她只能看到那张脸的一半,见过两面的眉眼疏散着,端方在那。
大概这样拉着警铃,带着她在高速上奔驰是不对的。
她想。
可是这一刻的陈岸看上去,年轻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八】
到市里陈岸就把铃收了。
他又恢复了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找了个路口把她放下,任媛媛弯腰从窗口看进去,“今天谢谢你了……。”想了想,她又小声添了一句:“刚才对不起。”
陈岸指指前面:“自己能回去吧。”
任媛媛点头。
两人寒暄两句,道了别。
没有人提联系方式的交换,憋闷也好顺遂也罢,与心情无关,成年人的默契,发于兴趣,止于兴趣。
年龄,职业,背景,未来,撕裂一样的巨大鸿沟横亘在面前,现实中,没有爱情小说。
【九】
转眼一个月,簌簌叶黄,入秋了。
陈岸换了衣服从派出所走出来,抬头看了看天。天还是很长,五点半的黄昏闪着金光,余晖懒散趴在大楼边角,幕墙反出两个世界。
一些类似的下午浮现,陈岸闭了闭眼。
旧伤隐约抽疼。
烟瘾又上来了。
他睁开眼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点上烟,倒车,上路。
这车从退伍开始队里就分给他,他一直开着,到现在整整七个年头,手机用得更久,它们彰显了他的生活状态,陪着他一同老下去,成为过去式。
手机铃响起。
深吸口气,烟在汽车尾灯中明灭,他把烟头摁掉,方向打转,开进自家小区停稳。
翻开盖,来电显示是队里的。
他皱皱眉接起来,“你好。”
“小陈,我。”
陈岸顿了下,边熄火边下车,“刚下班怎么又来电话?”
那边声音有些焦急,“你先别回家!”
“嗯?”陈岸甩上车门,“可我已经……!”
背后一阵罡风袭来,陈岸条件反射回身挡下,老旧摩托罗拉掉落在地,荧屏亮着细微的通话中。
【十】
十一黄金周,任媛媛休假在家,同宿舍舍友原本邀她一起出游,被她婉言谢绝了。
铁门一开,任媛媛拎着袋子轻巧蹦下楼。
天幕刚拉下夜帐,踮起脚,西方还见得到两三缕晚霞。
她甩甩随意扎起来的包子头,借着微光把手里垃圾扔掉,她转到楼后方花坛边蹲下。
“嘿,我来啦。”
她拍拍手。
冬青丛里一阵细细簌簌,半晌爬出只瘦骨嶙峋的老狗,眼角松垂,掉了半只耳朵。他张口冲她低鸣两声,爪子搭了搭她膝头。
“我做了点冬瓜汤,泡了两勺米饭,还加了排骨肉,你要吃完啊。”她絮叨着把塑料盒打开,搁在他面前,又伸手拨开冬青丛,往隐藏的铁盆中加了新鲜水,清掉毛毛窝边上一些碎骨头。“年纪大了就别吃骨头啦,崩掉了牙怎么办,一次两次的不长记性,别再去翻垃圾堆了啊,又脏,你还消化不了。”
“麻烦死了。”她咕咕哝哝的嘟囔着,清理干净后将垃圾扎好口放在一边,低头看着老狗。
“他……多大……。”
“?!”
暗影里忽然传来男人声音,脱力低沉,任媛媛吓得浑身汗毛乍起,猛地跳起来。
“任小姐……。”
任媛媛瞪着大眼绕向花坛后方走了半圈,找到声源。
两栋楼和花坛夹角处有个死角,很窄,只通一个人,像任媛媛这样的还走不过去——
胸过不去。
她站上花坛边缘,居高临下,目瞪口呆的看着蜷坐在角落里的陈岸。
血水滴答。
“你……你怎么……。”
陈岸扯扯嘴角,抬起歪折的食指指了指低头吃饭的老狗,断续着说:“他……多大……。”
任媛媛张口结舌。
他扯了扯嘴角,粘稠血液从鼻孔低落。“顺带……说一句,你家楼下……没有……打牌的老头……。”
“你……你别说了!什么有的没的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你……”任媛媛终于反应过来,太阳穴突突跳着,她慌忙脱下运动外套给他擦血,手在半空,又惶然无从下手。
这个缘分,该不该接。
停顿片刻,她最终小心地把外套按在了他小腿上。
血水滴答。
“抱歉啊……,”陈岸仰头靠着楼墙,话尾满带气音。“本来……不想吓唬你的……,但我没地方去……。”
“你……陈岸你……,”任媛媛咬牙,“你混蛋……。”
陈岸喘着气,低笑出声。
【十一】
现实中没有爱情小说,却为什么有香港电影。
【十二】
陈岸说不去医院。
任媛媛拖不动他,只好撑着陈岸在小区外的诊所处理了下伤口,包扎好后开了点药,顺理成章把他捡回家了。
“呐。”
碗端上来,冬瓜排骨泡米饭。
陈岸默默看了眼搁在鞋柜上的空塑料盒,端起碗扒饭。
任媛媛坐在对面,环着手看他。
陈岸吃饭很快,一大碗汤泡饭唏哩呼噜三四分钟的事,部队里养成的习惯,改不了。
放下碗筷,他低声道谢,对面半晌没有反应。陈岸抬眼望过去,看到只鼓着嘴的小松鼠,散发着金秋的野莓香。
他无声靠在椅背上,摊开搁在桌上的手掌。
任媛媛深吸口气。
“你跟单位请假了没?”
“……”
陈岸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第一句问这个。
缓了缓,他说:“队里知道。”
任媛媛说:“你得住多久?”
陈岸沉吟片刻,说:“就这两天。”
任媛媛说:“你这个不解释一下?”
陈岸笑笑,说:“一两个以前的老关系,没处理干净,让人抓出来了,这城市我也没有认识的人,剩下队上会清理的,不连累你。”
任媛媛轻锤了下桌子:“谁问你这个了?!”她瞪着大眼身体前倾:“再说了,你哪来的我住址?!”
陈岸靠着椅背,语气有些混蛋。
“身份证啊。”
任媛媛咬紧下唇,皱着眉看他。半晌,她低骂一句:“变态。”
陈岸低笑出声。
和任媛媛说话时,他眉眼中停滞的老态被笑纹堆垒遮了下去,在客厅柔和暖光中,渐渐消进阴影里。
陈岸咳嗽着停下,费力向前靠过去,和任媛媛同样倚着桌面前倾身。
“不对,任小姐。”他说:“用词不准确啊。”
他在任媛媛半臂距离前轻声说,嗓音沉沉,撩拨带着微风的下午六点半。
“对你来说,我是个‘老变态’。”
【十三】
当天夜里陈岸就住在任媛媛家,客厅沙发,一床薄被。
好在秋不深,他体格也好。
第二天一早任媛媛做好早饭放在桌上,等陈岸晨跑完后回来默默吃掉,她已经收拾完家,下楼买菜了。
中午做完饭,陈岸午睡养伤,任媛媛窝在沙发边看书,玩手机,和微博上的粉丝互动。
下午出趟门,回来陈岸已经醒了,站在阳台上抽烟,晚上两人仍旧分开睡。
后一天仍旧如此。
沉默的习惯齿轮样咬合,无需排练,一切如发生过许多遍,见过许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