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包里掏出身份证给他,男人眯了眯眼,低头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把身份证还给她。“在这签个字。”
她乖乖签字,他把纸拿回去,又眯了眯眼。
任媛媛看了一会,忍不住笑起来。
男人手顿了一下,看向她,她连忙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笑着,头上粉色的塑料发箍在阳光下发亮。“您是不是散光呀?老是这样。”她学着男人的样子眯着眼,还嘟起嘴。
“有点像我家楼下那些老……。”她刹了下车,才说:“老头子。”
说完她自己乐了,男人看着她,半晌垂下眼。
“把这个字也签了。”
他推过去另一张纸,任媛媛很快签了字。他站起来从铁柜中拿出个厚信封递给她,“你点一下。”
“不用啦。”她看了一眼就把钱装进包里,跳起来大叫:“今天可以跟学校请假回家啦!”
男人站在门边,低声开口:“不拿着出去玩。”
任媛媛瞪着眼睛看他:“出去玩的钱我可以自己挣,这个给妈妈。”她拍了拍包。
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跟在他身后下楼,走到一半,任媛媛从后面探头看他:“谢谢您啊。”
“啊。”
男人一路把她送到门口,任媛媛仰头使劲冲他笑笑,“您叫什么呀?告诉我,下次有事我还找您。”
男人低头看着她,顺着平刘海,顺着鼻梁,顺着被胸撑起的粉红色短袖,一路看下去。
最后他开口,第一次调来本地做片警后违反纪律。
“陈岸。”
他说。
“我叫陈岸。”
【五】
半个月过去,夏末秋初,天开始转凉。
任媛媛夏季三个月的努力有了回报——她驾照下来了。
当时考完之后她就走了,一个人去的,没人提醒她考完了去填邮寄表,导致她现在得自己坐车到郊区考点去取证。
“好麻烦啊……。”
她垮着肩站在乌央乌央的人群中间,长队前后望不到头。
看看表,她已经排了半个多小时了。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和后面一块排队的姐姐又聊了两句,刚认识的,谈不上聊得来,也谈不上不喜欢。
大家都是普通人。
队伍向前挪了一点,她还站在室外,左边操场铁门打开,开进来一辆车,扬起片尘土。车顶棚粘着个警铃,铃没拉,但还是引得人群注目。
无聊时,一点响动也能令鹌鹑抬头。
车停稳,拉手刹,熄火,左侧门开,下来个男的。高个,平头,戴墨镜,黑风衣没扣拢,露出里面蓝色的警服。
像电影里的大佬出场,除了后面没跟小弟。
任媛媛眨眨眼分辨了片刻,忽然朝他挥手:“陈岸!”
径直往办公室走的陈岸停了一下,眯了眯眼,朝她走了过来。
那个黑色的人影从黄土中走来,速度不快,任媛媛歪头看着他走到跟前,笑说“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你来干嘛呀?”
陈岸指指里头,“办点事。”
任媛媛挥了挥手里的纸,“我来领证,排好久了。”
陈岸摘下墨镜,说:“跟谁?”
任媛媛一愣,反应过来,笑出声:“跟你跟你,快,给我四块五。”
陈岸表情也缓了缓。
任媛媛又往前挪了两个人。
陈岸看了眼前后长队,说:“你怎么回去。”
任媛媛说:“坐公交吧,这里也打不到车。”
陈岸看了眼手表,戴上墨镜,“我送你。”他指指后面:“排出来去车前等我。”
任媛媛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可以吗?”
陈岸嗯了一声,“顺路。”
任媛媛点点头。
“好吧。”
【六】
领出证来任媛媛站在车边乖乖等了近十分钟,陈岸才出来。
打开车门,他把手里一包东西扔到后座,扶着门刚要跟任媛媛说什么,斜刺里忽然冲出辆摩托,擦着她过去了。
任媛媛低叫一声。
摩托开得七扭八歪,车上两个男人嘻嘻哈哈的扭头看回来,染着金毛的冲缩着肩的任媛媛吹了声口哨。
陈岸平静地望着那两人把摩托靠停,脱下风衣和警服扔在后座,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背心。
他看了眼表,对任媛媛说:“等我五分钟。”
她捂着擦伤的胳膊,瘪着嘴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
陈岸在她目光里缓缓走到锁车的两人身边,冲金毛说:“是你开的车?”
金毛打量了他一眼:“你谁?”
陈岸语速并不快,声音很平淡,他指指斜后方的任媛媛说:“麻烦去道个歉。”
金毛嗤一声。
旁边的金链子一推陈岸的肩膀,“你他妈哪庙的?”
陈岸低了下头。
三秒。
任媛媛完全没看清他的动作,眼前一花,金链子就倒在地上,黄毛被他一个标准擒拿攥着后颈单手反剪压在墙上。
还在排队的人群一阵骚动,但没人敢上前。
陈岸在许多目光中走到车前,把挣扎不休的黄毛摁在车前盖上,冲任媛媛抬抬下巴。
“你他妈你……”黄毛艰难的回头瞥他,话没说完,陈岸垂下眼皮,手上又使了点劲。
“啊啊啊啊——”
惨叫声凄厉,任媛媛不由倒退了半步。
叫声引得人群瞩目,远处办公楼门打开,有三两穿警服的人往这跑。
她咬着唇看看没什么表情的陈岸,又看看黄毛,半弯下腰小心地说:“你……你还是道歉比较好,我会接受的。”
陈岸看了她一眼。
她没劝他别这样,也没把自己往外择。
她说你道歉吧,我会接受的。
陈岸笑了一下。
【七】
黄毛最终道歉了。
陈岸把他转给跑过来的两个片警,又指了指还蜷在地上的金链子,说:“那边还一个。”
“哎,陈哥这怎么说的呢……你这,我们不负责这个,不好搞啊。”
陈岸拍拍话人肩膀,说:“检查一下瞳孔,搜个身转给缉查的严队。”
这句话出来,几个人瞬间都明白了。
黄毛剧烈挣了两下,眼神扫过车后座的警服,直勾勾盯着陈岸,任媛媛和那个眼神撞了一下,打了个寒战。
几人又说了两句陈岸坐进车里,拉上安全带,他探头又说:“车里可能也藏着,一块牵回去。”
“请好吧陈哥!”
在车管的关系户很少碰到这种突发事件,几个人摁着黄毛,回答得很响亮。陈岸缩回头,把车拉起来,上了马路。
车里一阵沉默,半晌,陈岸开口:“你找找那下边,我车里好像有云南白药。”
任媛媛松了口气一样,笑说:“不要紧的,不怎么疼。”
陈岸看了她一眼。
沉默又降临,任媛媛看出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这没什么要紧。
她爱说。
憋了两憋,她小心地开口:“陈岸……。”
陈岸又看了她一眼。
任媛媛说:“谢谢你,刚才好帅!”
“……”
陈岸让这种青春少女漫风格的台词噎了一下,半晌,默默点点头。
任媛媛回头看了看后座的警服,和风衣堆在一起,警号恰好露在外面,她挠挠脸,说:“你为什么把衣服脱了啊?”
路口拐了个弯,陈岸打着方向盘说:“穿着不合规矩。”
任媛媛笑嘻嘻的说:“脱下来打人就行呀?钻法律漏洞,你不是人民好警察。”
“……”
车在红灯前停下,任媛媛一句话提醒他,陈岸摇开车窗伸手把警铃摘下来。一转头,见任媛媛盯着它看,他把警铃递给她。
“好沉……。”任媛媛接过翻倒着,忽然凑过去说:“哎陈岸,我能开开试试吗?就一下,一小下。”
她双眼亮晶晶的瞅着他,齐刘海在眉上晃荡,前倾靠过来,像林间松鼠抱着坚果。
小松鼠说,我想吃这个,就舔一口。
陈岸放松靠在驾驶上,眼中老态褪了些,看着她轻笑一声:“你能打开的话。”
小松鼠欢呼一声,开始敲坚果。
陈岸倚着看她翻来覆去的弄,大信号九十秒钟,她从红灯刚亮捣鼓到亮黄灯,还是没打开。
车又开起来,她抱着警铃,瞪起眼看着陈岸。
陈岸看着前面。
“陈岸。”
“……”
“陈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