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玩意儿?”她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胡峰的巢穴。”
周正觉一副我早告诉过你的表情:“他前面还发过负子蟾、蝌蚪显微照……有兴趣的话可以继续翻。”
董陈果断把小吴同学屏蔽掉,“其实你不用在吃饭的时候提醒我。”
周正觉解释:“西观是个珍稀生物爱好者。”
当然,一个生物学者眼中的“珍稀”,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他们正聊着,吴西观敲门进来。
“老大,您上午让我去花鸟市场挑锦鲤,已经办妥了。”
董陈看见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了?”吴西观不明所以地挠挠头,“那个,刚刚卖家打电话,问把鱼送到哪儿?”
“问她。”周正觉指指董陈。
董陈惊讶于GV的办事效率:“这么快。”
“小事而已!”吴西观笑道:“因为不知道选哪个品种,所以就都买了几条。”
“谢谢,送到医大一附院。”
“一附院食堂?不太好吧,喂养锦鲤的饲料可能含有催化剂和增色剂,不宜食用。”
董陈服了:“买来观赏的。送到一附院后面的小花园,那里有个池塘。”
周正觉好奇:“不是放在家里观赏吗?”
“不,送给一位小病友。”
“凌小豪?”
董陈很意外:“你也知道那个小孩儿?”
“嗯,Ⅳ级胶质母细胞瘤……也就是脑瘤患者,我之前去过重症室,也看过他的病历。”年龄太小了,他印象深刻。
“还有救吗?”
“几乎没有。这种胶质瘤对T细胞存在免疫逃逸性,放疗、化疗、免疫疗法都试过了,效果甚微。”
“所以,只剩下病毒疗法了吗?”
周正觉没有否认,却不知怎么开口。
董陈看着他的眼睛:“我已经签过志愿者协议,你不用瞒我。所谓的病毒抗癌实验,就是对我体内的新型病毒进行基因编辑,然后用来对抗、治愈脑瘤细胞,不是吗?”
“是。”
“那为什么不直接在凌小豪身上实验?”
“姐姐,这不是科幻大片,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吴西观忍不住回答,“人体环境要比小鼠模型复杂得多,小鼠实验的成功,并不代表临床试验也成功。很多患者家属不愿试用未经批准上市的新药,就是害怕临床失败,给患者带来无法预估的后果。”
所以真正愿意参加临床试验的病人,除了疾病情况特殊外,大都经济状况欠佳。
“凌小豪的家长也不同意吗?”
“他爸爸是本市富豪榜前十的主,你说呢?”
“可他只有五个月的生存期了。”
“他脑部的肿瘤复杂又危险,如果临床试验失败,病情恶化,别说五个月,他可能随时都会……”吴西观不忍心说。
董陈瞬间没有了食欲,“那这个实验还有什么意义?”
周正觉皱眉:“实验当然有意义,因为这世界上不止一个凌小豪。我们要对每一个患者的生命负责,所以每一步都要格外谨慎。”
董陈有点难过:“我想去医院看看那小孩儿,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带你去。”
“真的吗,什么时候?”
周正觉指指她的餐盒:“等你把猪肝汤喝完的时候。”
“……”
下午,周正觉开车,和董陈一同前往医大一附院。
到达后,董陈想要直奔特护区看望凌小豪,却被周正觉拦住。
她不解:“不是要去关怀科吗?”
“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会诊室。”他补充道,“关于凌小豪的会诊。”
周正觉带着董陈,走进了综合楼。
会诊室里围坐着几个白大褂医生,以及几个穿便装的男人。
医务科的马进科长、普外一把手夏长远医生、病理科的张方年医生都赫然在内。进门的时候,张方年还朝她眨眨眼,算是打招呼。
其他几个医生董陈不认识,看胸牌都是肿瘤科、脑外科、神经内科、血液科等几个科室的大牛。
周正觉看看时间:“抱歉,各位久等了。”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到。”马科长和几个医生起身相迎。
周正觉走到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面前,向董陈介绍:“这位就是我师兄,GV的汪其然教授。”
原来他就是汪其然教授,吴西观说他早上去一附院观察临床,没想到他是来参加凌小豪的会诊。
汪其然有点激动:“你就是董陈?感谢你愿意加入GV的溶瘤实验。我和几个科室的专家,上午对小患者的病情进行了分析,初步讨论了临床试验的方案和细节。”
初步讨论,也就是尚未确定的意思。周正觉询问:“还有什么问题?”
汪其然面露难色。
“当然有问题!”
一个身穿灰色衬衫的中年男人,走到周正觉面前。
“你们所说的,利用基因编辑后的溶瘤病毒,对抗脑癌的方案,从来没有在国内成功实施过。如果我儿子成为第一个临床试验者,GV能保证试验万无一失吗?”
原来他就是凌小豪的父亲。看他的面相,董陈有些眼熟。
她很快想起来,这位名叫凌广琛,年近五十,做房地产生意,是Z市有头有脸的富豪,常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
可惜,这位再有钱,也不能把儿子从病魔手里拯救出来。
“你们能保证手术试验后,小豪的病情不会恶化、不会立即……不会更痛苦吗?”凌广琛又问了一遍。
周正觉坦诚回答:“很遗憾,GV不能保证所有的临床试验万无一失。如果凌先生介怀,可以拒绝签字。”
凌广琛被噎了一下,可他和周正觉打过交道,知道他的脾气,更知道,他是全场唯一能救自己儿子的人。
“周教授,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豪是我的儿子,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愿意去尝试。我对你们的专业能力毫不怀疑,我只是希望——”
凌广琛握紧手里的《手术知情同意书》,“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先在其他同类型患者身上做试验。根据试验结果,再安排我儿子的手术。如果那些志愿者有经济困难,我可以帮他们承担一定的风险!”
意思就是先在穷人身上试验呗,作为另一种“经济困难”的志愿者,董陈笑了。
“不知道凌先生打算如何承担风险,以钱抵命吗?那请问您儿子的命值多少钱,穷人的命又值多少钱?”
凌广琛皱眉:“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什么,你是医疗人员吗?”
“她是GV的成员,也是本次溶瘤实验血小板和血清的贡献者,董陈。”周正觉语气严肃。
凌广琛看着她:“原来你就是董陈。”
“您知道我?”
“抱歉,为了小豪,我简单查过你的背景,知道你是陈健平先生的女儿。”
董陈很意外:“您认识我父亲”?”
“凌氏曾与你的父亲的公司有过合作,他生前是个非常优秀的企业家,可惜天妒英才。”凌广琛感慨道,“无论如何,谢谢你愿意救我的儿子!”
原来是父亲旧识,董陈对他的偏见消减了一些。“凌先生,我也很感谢你对我父亲的评价。但是,我愿意帮助凌小豪不是因为他的出身,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可怜的小朋友。”
凌广琛有些惭愧:“我为之前的表述道歉,但也请你们理解,我年轻时把精力放在了事业上,临近不惑才有了小豪,我和太太都很爱他,却没想到命运会如此折磨我们。
“这一年多,小豪经历了放疗、化疗甚至开颅手术,身心都承受了太多痛苦,几近绝望。前几天,我从马科长那里听到GV的病毒抗癌计划,我比任何人都高兴,可我更担心,万一试验失败、加速小豪的病情恶化,我们连最后五个月陪伴儿子的机会都将失去。”
董陈想起孤零零的小男孩,忍不住指责:“您所谓的陪伴,就是把儿子扔进临终关怀科不闻不问吗?”
“我没有不闻不问!去年我太太意外怀孕,上个月刚生下小女儿,虽然是喜事,我们却一直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中。我太太产后的身体状况也非常糟糕,一直在家中疗养。我没有精力亲自照顾小豪,只能把他送到这里,请专业人士护理。”
董陈不再诘问,她相信凌小豪后会明白……如果他能幸运长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