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爹,你忘了我如今长大了没那么爱吃糖了。喏,牙齿都长好了。”
我爹朝我看了两眼,捋着须子说:“哪儿长大了?!胡诌。”
我从袋中拿了一颗四四方方的糖丢进嘴里,又拿了一颗伸手喂给我爹。
我爹摇着头说:“小孩子才吃糖,我不吃。”
我懒得理他,直接将糖果塞进他的口中。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甜么。”
我爹点了点头:“难怪你再小些的时候会为了这个小玩意儿要死要活的。”
我笑了笑说:“爹小的时候喜欢吃糖么?”
我爹说:“我小的时候没吃过糖。”
我忙问:“爷爷不陪你去买么?还是故意不给你吃?”
我爹说:“你爷爷忙,很少有时间跟我待在一块儿。”
后来,我爹若是下了步好棋我便也给他一颗糖,他虽板着个脸,却照吃不误,吃糖的时候能看到他眼角细细的纹。
我说:“爹,甜就笑出来,别憋着。”
他立刻吹胡子瞪眼看着我:“屁话少说!看棋!”
想着想着我从身后的袋中摸出一颗糖来,丢在嘴里。
嘴里的糖慢慢化了,我倚在长椅上,等得颇有些焦急。也不知道宋文禹会不会来,他那样一个大忙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空,又不似我,如此清闲。
少顷,我对着院子月门咧嘴一笑,因为我看见小刘身后,宋文禹穿着一身暗蓝色的官袍躬身走了进来。
小刘朝我邀功:“少爷少爷,看我厉害吧,直接把宋公子从堂上给你抓过来了,我都没让他回家换衣裳。”
我忙说:“厉害,真厉害,等会儿就去账房那里领赏钱。”
小刘笑开了花,对宋文禹说:“宋公子你坐,我去给你沏茶。”
说给宋文禹沏茶还真就只给宋文禹沏了杯热茶,我立刻朝小刘嚷道:“我的呢?!”
小刘便从我房中将我昨夜未喝完的隔夜茶端了出来,急惶惶地说:“少爷我来不及了,等会儿账房先生要睡午觉了,我先去领了银钱再给你泡新茶去。”又急惶惶地走了。
我捧着那杯冰凉的茶望着小刘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拔凉拔凉的。
宋文禹将案上给他沏的那杯热茶推给我,“你府上的人看来都随了你了。”
我将茶杯推了回去:“宋兄见笑。主要怪我,怪我是个好脾气的,等会儿我就给小刘一套家法伺候。”
宋文禹又将茶杯推了推,“小刘办事很好,十分耐心,一直站着听我审案,等着我判完案下了堂,才来请我。”
我打了个哈哈:“既然小刘得了宋兄的夸奖,那便功过相抵,不罚他了。”将茶杯端了起来塞到他手里,“宋兄,再推来推去都要凉了。”
宋文禹笑着拿杯盖撇了撇浮叶,将杯沿凑到唇边,浅饮了一口。我看到他修长的脖颈上,喉结轻轻动了动。
不知怎的,忽然一阵口干舌燥,我连忙移开目光,端起那隔夜凉茶喝了一口,把我狠狠苦了一苦。
☆、闲情 2
一阵相顾无言。我看着身旁空空的桌案,心想:这个小刘,请宋文禹来下棋,棋盘都没给我摆!我又是个不能动的,这么大个赵府,未必还要宋文禹到处去找棋盘和棋子不成!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小刘慢慢吞吞捧了杯热茶来,却是哭丧着个脸。
我说:“领了赏钱还做起这一副鬼样子作甚!今日可是有贵客在呢!”
小刘立刻说:“没领到!现在天冷了,账房先生比平日早睡了半个时辰!”
我语重心长地说:“那就晚点儿再去,账房先生又不会卷了钱跑了。”顿了顿,指了指面前的小案,“你看,我约宋兄来下棋,这案上却是空空如也,是不是也得给我先把那棋盘和棋子摆了?”
小刘哎呀一声,对着宋文禹说:“实在对不住宋大人,竟把这事给忘了。”又匆忙跑了出去。
我望着小刘的背影直摇头:小刘啊小刘,要不是宋兄对你印象不错,那到手的赏银非得给你罚回来不可。
我爹别的本事没有,为官也好经商也罢,都十分一般,是个标准的世家大族的乖孩子,克己奉礼,样样周正,唯一值得一说的便是个登了顶的棋道高手。我又是他一手教授的唯一亲传弟子,能在他手里过上那么百来个回合,想来也能算得上是个中翘楚。
于是我十分谦让地让宋文禹先落子。
待他落下第一枚子,我便了然,心中一阵狂喜:终于!终于有个我能超得过宋文禹的地方了!
我在心中暗暗琢磨要如何让宋文禹输得不要太难看,落子反倒颇为谨慎,是想了又想,算了又算。
可哪知下着下着,我的地盘却越下越小,黑方渐渐逼了过来,隐隐有要将我的白子尽数吞了的架势。
我这才发觉:好个宋文禹,居然扮猪吃老虎!
我立刻调整战略,逐渐起了杀心,渐渐扳回一成。
可好景不长,因为先前的劣势太大,一不小心便全然皆输了。
我将指尖的棋子丢回棋笥里,伸了个懒腰,“输了。”
宋文禹淡淡一笑:“承让。”
我摸出一颗糖,递给宋文禹,宋文禹接了,放到嘴里。
我问他:“甜么?”
他说甜,眯眼对我笑了笑。
我登时心情一片大好,方才输棋的那么一点点不爽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正准备叫他再杀上一盘,好好展示一下我的实力,小刘又愁眉苦脸地找来了。
我叹了口气,问他:“又怎么了?”
小刘说:“少爷,家里的鸭子又丢了两只!”
我是一头雾水,立刻问道:“鸭子?赵府什么时候养鸭子了?”
小刘立刻瞪着一双眼看着我,“少爷!你个没良心的!自己抱回来的鸭子居然就忘了!”
我认真想了想,隐约记起小的时候见路上有人卖雏鸭觉得可爱,买回来两只。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转头便问宋文禹:“宋兄,家鸭的寿命大约多长?”
宋文禹说:“正常应有七八年,活得长些的恐怕有十多年,不过罕有,因为基本上长不到一岁便会被杀了吃了,而且一般也少有人养鸭子当宠物,所以我也不是十分肯定。”
我说:“不愧是你宋大人,如此严谨。”又对小刘说:“我抱回赵府的那两只鸭子应该早就死了呀?”
小刘说:“是死了啊。不过少爷你正好抱来公母一对,现在有二十多只他们的子子孙孙和曾孙还有曾孙的子孙。”
……
我只好问上一句:“找了没有?”
小刘忙说:“从赵府到它们爱去玩的小湖沿途都找遍了!湖边也都找了,没有!真是急死个人。”
我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这时宋文禹开口问道:“小刘,你方才说又掉了两只,这个‘又’字是?”
我心想:开始了开始了,这人职业病犯了。
小刘连忙回答:“是这样的宋大人。赵府本来总共有二十五只鸭子,它们每天都会去附近的一个小湖泊玩,快到饭点了就按时回来。前天回来的时候忽然少了一只,我还以为是不小心落单走丢了,可紧接着昨天也有两只不见了。方才听见它们回来,我连忙过去一数,果不其然,又少了两只。现在拢共只剩二十只了。宋大人,我怀疑,有人偷鸭!”
我怔了一怔,摸着下巴说:“这……应当不会罢。几只鸭子有什么好偷的?”
小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少爷,你从小在蜜罐中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当然不缺几只鸭子吃。而且你虽书读得不怎么样,人品却是不用多说,自然从没想过‘偷’这个字眼。可少爷你定想不到,不止几只鸭子,就连地里栽的一把葱,鸡笼里的一颗蛋都有人偷。这其中,确实有那落魄无奈之人,不过更多的,并不是缺了这些东西,就是心术不正,就是手脚不干净。总之,但凡正常些的人,是无法理解他们怎么想的就是了。”
我听了心中一片恍然,扭头对宋文禹说:“宋大人,抓贼这类事情你最在行,就看你的了。”
宋文禹却说:“不急。明日跟着鸭群把回程的路走上一遍,应该就知道了。”
第二日。
我本来腿脚不便,打算让小刘去一趟就行了,一听说宋文禹也亲自来了,我立刻让小刘把我背了出去,正好宋文禹牵了马来,小刘便把我扛上了他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