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俞凛之,外祖父应该是想对他恩威并施,逼他回去。如果他不回去,很可能他的父亲就死在菜市口了。
“不用看了,你走吧。回去告诉我外祖父,就说信我已经看过了。”俞凛之接过信,直接撕碎。
他不再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容易就被人挟制,或许是他对情感的依赖变少了,也或许是他找到了新的依赖。莫说小时候,即便是五年前,但凡他外公送上一封饱含舐犊情深的家书,他一定会立刻启程回丞相府。
到底他是长大了,明白母爱和父爱哪一个是得不到的,哪一个唾手可得,和沦为政治牺牲品的代价比起来,他更愿意在活在江湖的刀光剑影之中。这也是他选择离开丞相府的原因之一,慕灵素的养父慕思邈的死,给了正当年少的俞凛之一记当头棒喝。
一个响当当的名医竟然就这么死在后宫斗争之中,俞凛之得知这个消息时,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他冷静再三,选择回到多年不见的生父身边。
“这……”家丁有些进退两难,应承也不是,拒绝也不行,有些不知所措。
俞凛之本就知道自己的做法不是很负责,相当于把什么错都让家丁一个人扛。看到家丁这个样子,他又于心不忍:“算了。你回去转告外祖父,就说再怎么样我都不会回去的,更不可能入朝为官。”
顾诚还能对他有什么要求,除了继承他的祖荫入朝为官,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俞凛之自认还是很了解顾诚的,不用看信也知道自己的外祖父想说什么话。
家丁得了准信,正要驾马离开,才看清和俞凛之共乘一骑的女子是慕家的大小姐,犹豫后问道:“外孙少爷,这可是太子妃娘娘的家姐?”他算得上是顾诚的亲信,故而见过慕摇光和太子,一眼就猜到了慕灵素的身份。
“我不是。”慕灵素最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提起慕摇光和她的姐妹关系,张口就下意识地否认。
“外孙少爷,我先走了。”这个家丁十分有眼力,一听慕灵素这态度便不再追问。
俞凛之等家丁走远了才对慕灵素道:“我心情不太好,会不会突然就被气死了?”他是真的心情不太好,一听到他外公的名字就发愁,尤其是今天他看到他外公签发的通缉令以后,就更愁了。
他这一辈子到这个岁数,二十来年,就没碰到几个单纯想对他好,又没有什么利益诉求的人。从他懂事以来他就在丞相府的小院子里住着,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就连说话走路都是奶娘米氏教他的。后来长大成人,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外公又开始算计他,千方百计地让他听话,想把他培养成接班人,结果他不愿意,祖孙二人就这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小慕。”俞凛之叫了一声慕灵素的名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是不是没有人盼着我活着?”
慕灵素怎么也想不到,俞凛之会冷不丁地问这么一个她无法立刻给他答案的问题。他从小就体弱多病,一直艰难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像能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侥幸。但是他的意志从来都没有消沉过,就跟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这一回他突然这么消极,让慕灵素很不习惯。
俞凛之见慕灵素没有回答,笑着自问自答:“应该是。”
他转头对随行的人道,“你们且先回去,我随后就跟来。”再接着问慕灵素,“你会骑马吗,先跟他们回去,我随便四处逛逛,权当散散心了。”
他一想起外公的事情,心情就不会好。从前也就罢了,现在他父亲还在牢里押着,看样子要是他不从,他父亲铁定会人头落地。
世界上那么多人轻松快乐,只有他一辈子都在左右为难。
“我跟着你一起。”慕灵素挡住他要扶她下马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要不要我写封信去太子东宫,跟摇光问问,能不能想想办法,至少把斩首判决撤销。”
还记得是两年前,也是顾诚写了一封信来,内容她虽然不知道,可是俞凛之刚看完信就大吐鲜血,发了整整三天的虚汗,一度垂危。她实在是担心,所以才想一路跟着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还能在一边看着,保住他的命。
俞凛之犹豫片刻,还是打消了和大部队分开的想法:“算了,我们回去吧。”
面对慕灵素,俞凛之是没有办法露出软弱的一面。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慕灵素已经救了他多回,在她面前,他似乎总是那个需要被帮助的一方。他努力想调整这种关系,但总是不成功。她依旧是那么强大,他提供的帮助好像并不能改变她什么,而她之于自己,却是不可或缺。
俞凛之的余光不经意间看到了正在教训沈涵嫣的沈清渝。
如果有什么人出现带走了慕灵素,他又将如何?
03
一回了俞府,慕灵素就躲进了药房,生怕沈清渝找她。她和沈清渝就算是把心窝子掏空了,也无甚好说,更不消说他还要让她找话说。他们之间,说来说去不就是以前宫里的那些陈年旧事吗?她实在是厌烦了,提起又是一番伤心。为了避免这种不悦,她索性躲起来,等沈清渝忘记找她,她再出门。
哪知这一躲,晚饭时分都过去了。
慕灵素想着沈清渝这么久都没来找她,想必是有别的事去了,她就想去厨房炒两个菜果腹,没想到刚刚拐过回廊,就碰到了沈清渝。
“灵素,我问了俞府管家,知道你没有吃饭,特地给你送些食物来。”沈清渝手里倒是真的提了一个食盒,他把食盒提到慕灵素眼前亮了亮,似乎在说自己是真有事找她,“先吃罢。”
也不等着慕灵素引他进屋,他就径自进了药房。慕灵素也不好直接把他赶出去,只能跟随其后。
“王爷且慢。”慕灵素见他正要给自己布菜,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动作迅速地夺过他手里的筷子,“草民自己来。”
她真的是拿沈清渝没办法,又不能跟他直言“王爷请回”,只能盯着他的行动,见状不妙赶快阻止。
或许,沈清渝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认知还停留在小时候,以为她还是那个太医的女儿,是被皇后娇宠的慕家大小姐。
慕灵素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沈清渝解释,他才能明白他们已经不是小时候那种关系,她也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隔阂地和他相处。只能规规矩矩地和他以君臣之礼相对,谨小慎微地在他身边盯着。
家庭的变故带给她的最深刻教训,就是要在不同的人面前摆正自己的位置。从前她仗着皇后喜欢,在宫里无拘无束,和诸位皇子公主以平辈相称。结果,皇后就把她父亲当成谋害德妃的借口,害得父亲成为后宫争斗的牺牲品,家境也从此一落千丈。
在慕灵素眼中,她才是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所以,即使她是一个女儿,她依旧选择扛起整个慕家的重担,不为其他,只是为了赎罪。
沈清渝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却想不到是他的原因:“灵素?”
“王爷。”慕灵素回过神来,把心里的千头万绪藏了起来,向他行了一礼。
“你……”沈清渝想跟她说些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思来想去,他道,“这几年,过得好吗?”
不知为何,沈清渝明明见不到她时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说,可是现在他们面对面了,他却发觉,心中总是有再多的语言,也无法说出口。他向来自信能言善辩,但是面对多年不见却魂牵梦绕的佳人,瞬间就哑口无言。他想问她好不好,问她还喜不喜欢宫里的糕点,问她会不会依旧像以前一样对他,什么心事都对他讲。
可是这些疑问,他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她过得很好,已经不再喜欢宫里的一切,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把什么心事都对他讲了。时移世易,她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变得和他疏远,甚至已经放下了仇恨,和俞凛之走得如此亲近。即便是为了钱,以他对慕灵素脾气秉性的了解,她和俞凛之也万万不可能这般平和,毕竟是顾诚的力谏,才说动皇帝下旨让慕灵素父亲流放。
“你是不是和你父亲关系并不好?”他不能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于是发问。在他看来,慕灵素这么做实属行为反常,其中一定有隐情。
慕灵素很意外他能问到关于自己父亲的事,而且问题也十分稀奇古怪,刹那之间也反应不过来他是为何发出这种问题:“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