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公子,你可见到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了?”慕灵素在整理脉案的空档瞥见俞凛之睁眼,忍不住跟他开玩笑,“也不知道阴曹地府你去过几回了。”
俞凛之虽然醒了,可是身体依旧虚弱得很,说话的力气都没多少,简直气若游丝:“我命硬得很,等闲小神仙还不敢收我。”想到慕灵素大老远从苏州家里连夜赶过来,他有些过意不去,“连着好几天赶路,怕是没休息好吧。”
慕灵素把写好的脉案仔细叠好,装到随身的牛皮袋子里,便走到床边给俞凛之号脉:“现在好多了,脉象的力气回来了一些。”
“好些了那就麻烦你去请宜阳王殿下进来,我有事情要托付给他。”俞凛之一听自己暂时死不了,马上就想起了最重要的正事。
“歇一会儿吧,你才醒,别折腾了。”慕灵素拿了一片参片塞到他嘴里,“再耗费心神,你会死得很快的。到时候什么正事儿你都办不成了,还是先养精蓄锐,从长计议。”
去年有一回,俞凛之刚刚好一点就出门谈事情,还没走多远就倒下了,高烧不止半个月,差点救不回来了。慕灵素至今对这件事心有余悸,生怕他重蹈覆辙。
“死了也不差你诊金,慕大小姐放一百二十个心。”俞凛之看她不合作,摇响床头的铃铛把奶娘叫来,让她去请宜阳王。
慕灵素正要开口说他,俞凛之赶紧抢先:“我是真有正事,我的身子骨等得,我爹可等不得。人命关天,慕大小姐饶了我这一次吧。”说着,俞凛之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一听事关武林盟主俞见武,慕灵素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小事,再联想到能帮这个忙的人是宜阳王,她越发觉得这个事情应该不是等闲之事。朝廷和江湖,说是没有联系,却又息息相关。想来想去,她心里只有一个猜测:“你要劫法场?”
俞见武虽说被判了斩首,可是行刑日期还没有宣布。只要一天没有得到消息,他就有一天的生机。身为他的儿子,俞凛之有绝对的义务去营救他。
俞凛之双手撑床想起身靠在床柱上,结果手腕一软整个人差点又倒了下去。慕灵素眼疾手快,立马把他扶住,在他背后加了一个软垫。俞凛之说了一句“多谢”,接着又喘了几口大气:“谁说要劫法场了,聪明人一般都是劫狱的。”
慕灵素被他嘲讽,心里是不痛快的。但是她一直都不太喜欢江湖人之间的纷争,也不想打听太多,转头看见沈清渝进来了就想退出去。
“出去干吗呀,你也听一听。”俞凛之一看慕灵素要躲出去,马上让她站住,“到时候去京城,你得跟着我,听一听也没有关系。”
慕灵素这才知道原来俞凛之在这里挖了个坑等着她,大概从一开始就想着先斩后奏逼她同意一路随行。
慕灵素既郁闷又气愤:“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还不如直接拉你上船。”俞凛之神情怡然自得,虽然病气犹在,可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想必是参片起了作用。他豪气万丈地伸出手比了个数字,“再给你加三百两诊金,你看行不行?”
其实,慕灵素是想拒绝的。她一直自认自己不是一个会在金钱面前轻易低头的人,但是三百两对于把一家生计扛在肩上的她而言,可谓是数额不小,能供慕家老小吃喝很久了。在现实面前,她也不得不低头。
慕灵素坐在离床边远远的窗口,道:“你们说吧,说到需要我听的地方我就记下来。”
沈清渝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戏,笑道:“俞公子真是一掷千金。”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张图纸,“这是天牢的地形图,我们来研究一下吧。”
听完了沈清渝的计划,慕灵素才知道他们的打算冒了多大的风险。抗旨不遵、冒犯牢狱,这些都不重要,最要命的是,沈清渝一个皇子,居然要为了江湖义气背叛他的君父。她放下手中的笔:“这不是在拉王爷下水吗?”
“有何所谓?”宜阳王和俞凛之相视一笑,一副坦然而无所谓的样子,“我跟陛下多年没有见面了,要不是我是皇后的儿子,恐怕他早就忘了我了。”沈清渝自从成年以来,一直在各地奔波经商,全国各地都有他的商铺,从衣食住行到铁器金银,官营买卖、私人商店品类都相当齐全。
他笑道:“本朝重农抑商,以商人为贱,陛下肯定不愿意承认他有一个从事低贱行当的儿子。”
多年没有联系,慕灵素根本就不知道沈清渝的这些事。她还以为他已经入朝为官,此番是偷偷来的。在慕灵素的记忆里,皇帝最喜欢的就是皇后所生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她的妹夫太子殿下,还有一个就是沈清渝了。想不到这几年过去,二人的父子情分竟然淡漠到这个地步。
俞凛之靠在床上,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于是大胆地猜测他们在认识以前就有过什么故事。他想了想,打算把沈清渝支开:“王爷还请先去沐浴歇息。舟车劳顿数日,肯定很累了。今天还是让您先放松一下,以后还有很多事要麻烦王爷。”
沈清渝确实也累了,跟俞凛之客气了几句就出去了。
等人一走,俞凛之虽然面部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倒是一副极其不正经的样子,他看着慕灵素说:“我居然给你创造了一个和旧爱久别重逢的机会,你还不赶紧把那一笔诊金还给我做酬谢。”
提起沈清渝,慕灵素就会想起在宫里的那几年。说起那一段如履薄冰的日子她就后怕,心情顿时就不好了,拿起脉枕就往俞凛之脑袋上砸:“谢你个大头鬼。”
“你不喜欢他?”俞凛之听她这么说,心里突然特别高兴,简直想站起来拍手称快,“可是你在他面前跟换了一个人一样,规规矩矩的,特别像一个老宫女。”
他其实是想说,她在沈清渝面前文文静静的,一点都不像在他面前行事大方随意。但是他们两个人相识数年以来,从来就没有好好说过话,总是在互相嘲讽,他也不习惯直接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慕灵素听到俞凛之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老宫女,更生气了:“你根本就不懂,我现在一看到他就想起他爹和他娘,下意识就对他客客气气了。”她想了想心里还是生气,又把脉枕拿过来重新砸了他一次,“你这个老太监。”
05
慕灵素吃过晚饭也没什么正事可做,去俞凛之的房间给他号过脉以后干脆去了俞府花园,还没走上一圈,宜阳王的近身太监就来找她,说是宜阳王要见她。
“好久不见。”沈清渝好像在凉亭里等了她很久,一看到她穿过走廊进了凉亭,一下子就笑开了。他指着桌子上的糕点说道,“我记得从前在凤藻宫里,你最喜欢让小厨房的厨子给你做枣泥糕,我特地去买来让你尝尝。”
“……多谢王爷。”慕灵素点了点头,嘴上应承着,身子却一动也没动,还是站在凉亭门口。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一个曾经被她视为深宫中唯一一个可以互相倾诉和信赖,最后却抛下她一个人面对一切凶险的人。
慕灵素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清渝肯定以为过去的种种也已经跟随时间淡化了。可是她并不能忘记,皇后为了扳倒吕德妃,故意让自己的养父去给吕德妃诊脉,后来上报皇帝吕德妃诊出有孕,最后,吕德妃遭人诬陷假孕,她的儿子三皇子失去了立为太子的资格。再然后,皇帝看出蛛丝马迹,查到了慕灵素养父头上,欺君之罪的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沈清渝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看见他身边这么多随从才放不开的,于是便让身边的太监奴婢等人全部退下:“现下已经没有闲人了,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吧。这些枣泥糕再不吃就不新鲜了,你快吃一些。”
慕灵素晚饭吃了好几个猪蹄,就算是这会儿借她一个胃她也吃不下了。她看着万分期待她吃下一盘枣泥糕的沈清渝,内心既挣扎又尴尬。她想跟沈清渝说她吃撑了,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他。
是吃,还是不吃呢?
“怎么了?”沈清渝发现她的异样,于是问道,“是觉得这个没有凤藻宫的好吃吗?”
“草民委实是吃不下了。”慕灵素直接承认。她知道沈清渝大晚上把她叫过来,肯定不是专门叫她来吃枣泥糕的,试探地问道,“请问王爷,找草民来是有何事?”言下之意是没什么正经事她可就要先走了,毕竟肚子撑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