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一身好手艺,并未开张店铺,只笑言“酒香不怕巷子深”,也自有人来循着酒香打酒,倒也逍遥自在。
门外铜铃响了几声,“来了!”他答应着前去开门。
门开了,却是空无一人。
白头翁不由犯起了嘀咕,转身之际却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抱着手臂靠在门旁,他竟完全未察觉来人何时入内。
来者面容俊秀,发色和眸子如海水般纯净。白头翁呆了片刻,“你就是那个羽人?”
白凤抬起头,“听说你很擅长酿酒?”
白头翁笑了,他的美名竟传了那么远。
他从木桶里舀了一碗酒放在白凤面前,酒液色泽金黄,闻之醇厚清香,是他最拿手的琉璃酿。
“好酒。”白凤端起来却并未饮下,只是轻嗅酒香。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翠色葫芦,“给我来一壶。”
白头翁微微皱眉,“这才能装多少酒?贵客远道而来未免不值。”
“阿翁,你且仔细看。这可是乾坤天星壶,只怕这一窖酒都不够装咧。”
一个轻灵的柔美声音传来,带着隐隐的笑意。白凤转过头,心下讶然竟然有人看出了这件至宝的名字。一阵冷香袭过,空气中的灰尘仿佛也在此刻静止。白纱拂过,随即是环佩叮当。
“这是这个月的月例,叨扰阿翁了。”
话音刚落,那女子的身影已如无声魅灵一般行至屋外。白凤只看到一个背影,心神已失。
他的速度在羽族只有墨鸦可堪一论,行走天下更是从未有人能敌。从来只有别人看不见他的身形他的面容,而今这名女子竟能在他面前快如鬼魅,难见其形。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金铢,若非那泠香仍留在屋内,他真要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出神假想。
唇角微勾,白凤心里一笑。呵呵,这流离岛,不愧是容纳各族流民之地,当真是卧虎藏龙。
白头翁正看着翠色葫芦喃喃自语,耳边响起白凤的话语。
“看来你一时也没有足够的酒来装满我的葫芦,那我便先把葫芦留在这里,过段时日再来。”
“我可没说接下这笔生意!”白头翁恍然大悟,乾坤天星壶形体虽小,却能容纳甚巨,只怕他一年的窖藏都不够装满。
一抬头,人已不见。他气的跺脚,“看见美人就跑的比兔子都快!你知道美人
家居何处吗。”
落镜对窗,几盏宫灯明灭。
妆台前端坐一个素衣墨发的女子,她眉眼绻然,如同水墨画晕染出的清疏隽永。
不施粉黛的脸上无一丝艳色,却自有一番清丽脱俗的美,如同寒荷破冰而生,出尘中含着朝露的温柔。
铜镜本是一片暗淡模糊,只见素衣女子卸了发间玉簪轻轻一点。
镜面旋转变幻,现出另一张脸。
“姐姐,岛上来了一个羽族人,是否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镜中被唤作“姐姐”的女子妩媚勾人,眼角紫色的花纹又有几分诡异神秘。
“苍梧的人么?先试探试探他的目的,不要轻易暴露。”
“弄玉明白了。”
紫兰轩,流离岛上最大的乐坊。
按说在流离岛这样一个蔽世逃亡之地,乐坊这样的风雅之处本不该存在。
但紫兰轩却声势浩大地扎根在了这里,不知是从哪一日开始——流离岛上的人有太多过往和秘密,没有人会追究其他人的来历和过往,大家默契地遵守着岛上的生存法则,多少年来相安无事。
说是乐坊,其实也可以说是茶馆或者酒肆。
在这里,你不需要花费太多就可以品一杯雪峰翠静坐许久,抑或是畅饮琉璃酿暖和暖和疲惫的心,琴箫舞曲,这里也都有。
红罗裙的姑娘舞步蹁跹,嗓音银铃般清脆的少女咿咿呀呀唱一出市井上流传的折子戏,拨动琵琶的女子静坐一旁,声声如诉。
这般舒心惬意的享受,倒也确实可以解释紫兰轩在岛上生意不错的原因。
白凤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面前的茶早已凉透。
来紫兰轩的第五天,他还是没有见到那天的白衣女子。
“呀,茶都凉了。我再给您续一杯。”一个俏丽的身影笑着端起桌子上的一盏凉茶,她正是那一日在楼上朝白凤抛媚眼的红衣婢女,“要不还是来壶酒吧?天冷,暖暖胃也好。”
白凤对于女子的热络一向不知所措,这也是他在兄长面前屡遭开玩笑的主因。
“呃,我自己来就好。”
红衣婢女掩唇一笑,似是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
白凤突然感到一道探究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他猛然抬头,却只看到二楼的帘子微微动了一下。
一个婢女引了一名身负长剑的男子走上回廊,“弄玉姑娘在二楼等您。”
白凤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头一动,几乎就要站起身来。
白头翁说过白衣女子便是这紫兰轩的主事,一名素手惊弦的琴姬,名唤弄玉。
月倾夜惊
二楼雅间,檀香冉冉,纱帘轻垂。
屏风上绘着工笔美人图,栩栩如生。
背着长剑的男子恭敬地跪坐在纱帘外,纱帘内的清丽身影轻轻抚过面前的银色琴弦,轻启朱唇。
“九韶仙乐启,奏与有缘人。你是有缘人么?”
“听闻要听姑娘的曲子,须得先讲一个故事,姑娘听得满意了,这琴弦才可弹奏出声音。不知是真是假?”
男人取下了背上的长剑,轻抚剑穗。
“坊间传闻,却是真言。客人今日带来了什么故事,弄玉洗耳恭听。”
好奇心被勾起的时候,就像小猫的爪子挠个不停。白凤端着茶杯,眼睛瞥向遮严严实实的二楼门帘。
在大荒游历这许多年,他一向是心随意动,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去做了。
可在这紫兰轩,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威压。
周围的侍女,垂落的宫灯,墙上的装饰……
包括那个速度非同一般的白衣女子弄玉,紫兰轩的一切都太过神秘。
这流离岛上藏着太多秘密,他没有兴趣一一破解。但对那个速度不输于他的女子,他甚是在意。
意动间,他在指尖上轻轻一划,珠红凝落,便化作一只小小的蓝色雀鸟。
去吧,他挥了挥手。
只要在风中,这凝血鸟便能探听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我今日要讲的故事,与这剑穗的主人有关。”男人捧起剑穗,眼睛里是复杂的情绪。
那是一截红色的剑穗,红绳打成如意结的样式,精致小巧。细微处却有小小的瑕疵,能看得出来是初学者所制。
弄玉抬起头,鬓角垂落一缕柔顺发丝。“但闻其详。”
黎倾是陷在一次任务时认识的时月,她顺手帮了他。
时月是蛊医,轻吹虫笛便可催动蛊术救人于无形。
黎倾发现她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时候喜不自胜,他做任务时喜欢孤注一掷拼死搏杀,身后正缺一个医者。
于是他亲近她,示好于她,然后待她习惯他的时候温柔地提出请求。
“以后我的后背交给你,我来浴血厮杀,你来吹笛引蝶,可好?”
犹豫了一瞬,她还是答应了。
相拥在雪峰星空之下,各怀心事的两人并未听见对方的心跳。
两人合作无间,声名鹊起。
黎倾“血手”之名盛时,不少女医与其深交。他不再需要时月小心地跟在身后,每次任务自有各路红颜知己施以援手。
只有偶遇时才会客气一笑,黎倾再也没有找过她。
最初的诺言其实只是利益相关的合作关系,方便彼此而已,只是长久的相处中,早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滋生。
只是黎倾失去后才开始明白。
当他明白的时候,时月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只留下一个剑穗,红色的剑穗,是她亲手所系。他手中之剑,曾言为她而扬,只是当那剑锋足够锋利之时,要保护的人却已经渐行渐远。
黎倾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座桥上,她与一名青衣剑客言笑晏晏。
那时心里的酸涩才让他意识到自己跟其他女医谈笑风生时她的感受,只是他很快就露出一抹苦笑。
或许他才是自作多情的那个,她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一丝情意。
那一天他对她许下相伴相护的合作诺言,她在答应后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有一日我累了,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