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纸人暂且留下掩人耳目。”
“等等。”白凤沉吟道，“万一魔皇突然出现在青宫……不如使上一招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
魔历537年，魔宫像往常一样笼罩在一片静寂和肃穆之中，只有黑鸦间或落于檐下。
更漏声声，不知到了几更天。
魔皇在亭中静坐，相师一杯一杯地添着酒。
“人族已经尽在掌握，接下来……苍梧，九天，乃至昆仑，全都在魔族囊中。”
相师今夜絮絮地话特别多，且句句顺耳。魔皇转动着手中的犀角杯，忍不住挪揄道，“相师，你不是一向最不屑阿谀奉承么？”
相师一愣，低声笑道，“这可不算阿谀奉承，这是事实。”
魔界之前虽也有过几任魔皇，也都是野心勃勃，但都半道崩卒，或是实力不足，空有抱负却无能力。
然而，这位魔皇单来历就已足够不凡。
长长的甬道吹着冷冽而寂寞的风，道路两旁一座座莲花型的宫灯发着淡淡微光。
乾罗木在暗淡夜色中张牙舞爪，对着墨蓝色的天空无声呐喊。
弄玉悄无声息地穿过汤池区，直奔青宫而去。
宫殿另一个方向的掌珍司，白凤蹑手蹑脚地破开门锁。
库门大开，整整齐齐的货架映入眼帘，其上琳琅满目，无一不是进献给魔皇的稀世珍宝。
白凤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这等重要库房既无人顾守，必有机关暗藏。
他轻轻挥手，对着掌心吹了一口气，无数洁白羽毛四散飞起。
羽毛极轻极柔，掌风一送便漫天飞舞，白凤唇角微勾，再一细看，羽毛有规律地浮在半空，仿佛粘在了一张无形的蛛网上。
幽冥海岸旁千万年来矗立着一座狰狞的巨大天魔像，传说中是上古时期蚩尤战败后所留下。
石像十分庞大，栩栩如生，张牙舞爪，自带一股不可直视的魔威，只是一只眼睛却是一片空洞。
在魔界古老的传说里，当三界的怨灵和污秽积攒到一定程度，石像的双眼便会一点一点凝出血瞳，血瞳睁开之日，魔界将会诞生出一位前无古人的强者，一位真正的魔神，他可带领魔界血洗三界，成为天下共主的王。
相师虽只是一介术士，并无纵横战场之能，心中却有一片热血。
他期待着，魔族可以出现一位真正强大的皇，足以睥睨天下的皇，他也终于等到了。
魔皇自魔像开眼之时诞生，那一日，魔界突现血日异像，天地失色，风云怒卷，人们抬起头，在空中看到天魔像的幻影近在咫尺，血红的太阳正是他睁开的一只眼睛，另有一道红光裹挟着强大的威压越来越近，一位玄衣异瞳之魔自红光走出，魔族众人喜极而泣，俯首叩拜，自此，魔界新一任魔皇诞生，自号，弃天。
登记立册的文官曾试探着问，齐天，是“与天齐肩”的“齐”么。
魔皇挑眉一笑，答曰，天地不仁，自是弃天。
不过这般狂言也绝非是大话，魔皇初生之时，元力尚未全然凝聚，已能一举俘获神界之主，这般能为委实有狂傲任性的资本。
魔皇身边脾气古怪的琴师就是神界之主，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最初有几个人反对魔皇留下神界之主这个心腹大患的性命，后来那些人在一次宫宴中失了踪影。
“吾既能一举擒住他，自有信心让他翻不起什么水花，你们在质疑本皇？”
相师亲眼看到魔皇之怒，他匍匐在地一言不发，认识到一个事实。
这位魔皇的暴戾无情不仅仅是针对其他种族，对魔人亦是同样。
这，才是他心中可担重任的皇。
魔皇的任性和极端的自信，导致他并未立刻除掉昆仑宗主这个心腹大敌，反而留在身边囚禁豢养。
当然，对于那种危险之人，自是需要将其变成废人。
但即使如此，相师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昆仑之人术法高深，风雅文弱的外表下极善攻心，即使失去了法力，也始终是个威胁。
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琴师也不知使了什么古怪法子，魔皇在潜移默化中竟真的在慢慢改变。
残忍暴戾的脾气收敛了许多，做事也变得有底线和原则，虽只是相对来说。
相师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他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应，琴师在影响着魔皇，甚至比魔界中任何一人影响都大。
如果魔界是在按照神界之主的理念运行着，那么他们夺得三界的计划究竟是为了谁？
所以，明知那二人来魔界的目的必是与昆仑宗主有关，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故意创造机会助其解救。
否则有一天，魔界迟早会变得无比陌生。
白凤避开夺命的机关，轻手轻脚地走到一个架子前，拿起了一本装订整齐的书册，那是一本琴谱。
虽然不懂音律，但白凤能看出那是一本无比珍贵的孤本。
如果毁了，未免有些可惜，她应该会喜欢。
白凤从怀里取出一叠羊皮画卷，翻到了最后几页。
最后几页都是一幅幅人物肖像，弄玉当初刚翻起一面便被白凤夺回。
他轻轻摩挲着画卷上的美人，有淡如素菊的，有艳若桃李的，还有铿锵玫瑰……
无论是一袭白裙缥缈如姑射仙子，还是提笔勾画，岁月静好的水红襦裙，亦或是束起青丝干净利落的劲装黑衣……
那些女子都有同一张脸。
他夺回画卷，是羞于自己小心藏起的心思被直接撞破，更是怕自己偷窥描募的失礼行为被发现。
若她不喜，那么他连留在身边关心的朋友都做不得了。
君臣二人又谈了一些闲话，魔皇突然转了话题。
“我记得那个蛊惑人王的魅狐，是你手下的人？”
相师脑海中闪过那个红色的活泼身影，他此次回魔界前，夭儿已经成为了大荒有名的妖妃，她现在已不是昔日俏皮的小女孩，而是一个真正的狐媚尤物。
人王被她迷的神魂颠倒，做了无数荒唐事，惹得民众怨声载道。
倾国计划很成功，他本该高兴的。
“嗯，她是臣亲自教养出来的狐族遗孤。”
“当初吾欲遴选狐女参加倾国计划，结果狐族居然拒绝配合，举族逃到深山之中，吾一怒之下下令格杀，那个狐女，便是你救下的那个？”
“是。”相师的手微微颤抖，他从魔人手下救了她，却又亲手把她带进另一个血坑。
“吾原以为她若知灭族缘由，会怨恨魔界，不肯配合计划，多亏了相师教养得当。”魔皇语带赞赏。
“这是臣分内之事。”相师低下头，今天魔皇心情似乎不错。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
“魔皇，若有朝一日您成为天下共主，还会留着那个人么？”
弃天曾说过，留着昆仑宗主是为了折磨他，让他亲眼看着要守护的一切尽数毁灭。那么，待魔皇君临天下之日，那个人理当没有活下来的必要。
弃天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答道，“待到那时，一个孤家寡人的昆仑宗主又有何惮，留与不留看本皇心情吧。”
相师心里一沉，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突然看见宫殿东北方传来一道红光。
“掌珍司走水了！”
魔皇眉头一皱，“走，去看看。”
二人起身之时，西北方向的青宫里也正进行着计划。
弦苍接过弄玉所递的破阵符咒仔细端详，喜出望外。
“注入一道灵力，我去拿琴。”
墙上挂着他的琴，那不是一把普通的琴，是他昔日所用的神器。
多年以前被俘虏囚禁废去功体，他便再也拿不起那把琴，弃天故意把琴悬于他触目可及处，让他触物伤情，时刻牢记自己如今的处境。
弃天赶到掌珍司时只见滚滚火光熊熊燃烧，他捂住口鼻示意相师上前查看，突然想起库房里有一本琴谱尚未送去青宫，正欲冲入抢救，脚下突然一软，他脸色一变，看向青宫的方向。
相师拈起一撮灰尘，仔细嗅了嗅，闻到了羽毛烧焦的味道。
是白凤，好一出调虎离山。
那么，青宫应已得手。他脸上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又在抬起头时迅速收敛起来。
原地空无一人，魔皇早已离开。
弄玉取出一枚鹅蛋大小的灵石，口中念念有词，无数灵力如萤火微光一般溢出，在符咒驱动之时，青宫中的禁锢一层层剥离，无形的锁链在一条条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