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嗅了嗅，“这，不是朱砂罢？”
“这是三分心头热血加七尺男儿泪。”白凤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唇角忍不住浮出一抹笑意。
弄玉闻言一愣，白凤忙说道，“我之前在大荒游历恰好得了此物。本来想收藏起来，如今救人要紧，便不好藏私了。”
“这么巧。”弄玉莞尔一笑，“谢谢你，解了我心头一件大事。”
“能帮到你就好。”白凤垂眸。
弄玉小心地将符咒收入怀里，突然发现了什么。
她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今日怎么穿了一件玄色衣服。”
白凤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自是因为胸前伤口未愈，担心穿白衣会渗出醒目的血迹。
弄玉却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真的等待一个确切的答案，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
“我只是觉得，白衣比较好看。”
相师回魔界了，白凤看见他并着宽袖走过甬道时微微低下头。
弄玉说过，自己能离开铜雀阁一路顺遂来到魔宫，皆是拜他所助。
明明之前他还那般怀疑弄玉的身份，为何又会出手相助，白凤有种不详的预感。
回到居所的时候，白凤收到传令，魔皇命他前去作画。
到的时候魔皇正坐在亭子里，相师在低头小声上报着什么。
亭子外的苍翠草色里，一个紫色的身影迷离如烟。
一把琴落寞地放在台子上，无人作弹。
弄玉不在……
白凤摊开画纸，在魔皇的示意下开始磨墨。
磨完之后，魔皇那边停了下来。
白凤本以为要为魔皇画肖像，谁知那个一身威压的玄衣魔种却瞥了一眼亭外的紫衣琴师。
“画他。”
弦苍显然也听见了命令，脸上流露出一丝冷意。
相师回来述功，倾国计划大获成功，人王被魅狐迷的神魂颠倒，人界已经尽在掌握之中。
魔皇分明故意让他听到这些，他在告诉他，在他这个心怀众生的昆仑宗主被囚困的这些年里，魔界倾覆三界的计划一直在暗中进行。
正如当初初次见面所言，他不杀他，是要留下他的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乎的一切被他亲手毁灭。
“要画笑的表情，否则，杀无赦！”魔皇轻抚下巴，脸上露出好整以暇的微笑。
弦苍握紧手心，他在威胁自己，以无辜画师之命威胁自己，即使心中充满怨愤，也不得不露出笑容。
白凤执笔的手在顿在空中，他心中倒是有些糊涂了。
都说这位琴师甚得魔皇青睐，可他如今看来，两人之间分明是针锋相对，眼神交汇中不知过了多少次刀光剑影。
“请作画罢。”弦苍按下心中怒火，朝白凤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
总归他已经被困这么多年，多少难以忍受的折磨都忍受过来了。
苦中作笑，又有何难？
待弄玉设法解开禁锢，他自然要一解前仇。
弦苍眯起眼睛，原本狭长的眸子在脸上几乎成了一条缝儿。
他身上的衣物只是简单的紫色素纱，但白凤却觉得贵气逼人，而他身上的慵懒气质，又令那种高贵并不会咄咄逼人。
琴师么？能让弄玉舍命也要解救之人，恐怕身份绝不简单。
弦苍亦看出白凤就是那天伪装成侍卫出现在青宫外的羽人，他心中有了几分打算。
那般纯净的灵魂，此人似乎并不是普通的羽族。
最后一笔落下，白凤看了看自己的画，画上的人紫衣翩然，眉宇间清澹之气超凡出尘，不似尘世之人。额心蜿蜒的朱砂却又平白添了几分烟火气息，更莫名的动人心魄。
白凤心里突然有些沉闷，倘若弄玉……
他第一次不那麽自信。
“画好了？呈上来。”
白凤捧起画作恭敬上前，一道灼灼目光落在身上。
相师眸光一敛，语气轻快道:“这位画师，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白凤心头一跳，他虽然特意伪装，掩饰了羽人醒目的瞳色和发色，但相貌并未变化。
相师若是看破了他的身份，魔界之中不容异族，他必定身陷囹圄。
“相师大人。”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弄玉笑着走上前顺手接过画作。
“这位画师与我相识已久，您之前在我府上也见过他几面的。”
既然她是由相师推荐入宫，那么他便无法在魔皇面前反驳两人的“交情”。
相师似笑非笑地看着弄玉，没想到她出现的如此巧合，不过……
“我想起来了，那时你们青梅竹马。因要送你入宫，我特意让他断了对你的念想，怎么，他竟然还敢追到宫里来？”相师说的有模有样，又把罪责推到了白凤身上。
宫人之间有私情乃是大罪。
魔皇对于弄玉颇有些无礼的闯入倒是不甚在意，此刻也只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弦苍看了一眼魔皇，知道他心里一向想法古怪，若想要相助弄玉，须得利用这家伙的逆反心理。
“既然有错，一起抓起来下到牢里便是。反正魔界不是一向如此不容情吗？”
魔皇摊开画卷一面看一面说道，“你又知道了？魔界是吾治下，吾说如何便如何。”
说罢抬起头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琴姬和画艺精湛的画师，两人倒是郎才女貌。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便成就一桩好事罢了。吾并非不近人情之君。”最后一句话是看向相师所说，后者躬身道是，手心缓缓收紧。
那个人在魔皇身边，果然无比的碍眼。
弄玉一愣，白凤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戏剧般发展到这种地步。
两个人对视一眼，口中齐声道:“谢魔皇恩典。”
因了魔皇口谕，婚礼倒真的有人操办起来。弄玉看到墙上贴着烫金喜字，桌案上堆放着礼品，还摆放着桂圆红枣莲子等果盘，她轻轻摩挲着托盘里簇新的喜服，上面还放着一册桫椤纸的婚书。
宫人们抬着东西进进出出，说是魔皇的赏赐。
魔界的这位混世魔王，倒不似听闻中暴戾可怕，弄玉暗想。破咒之法已得，不如趁此机会一举救出宗主。
思索之时，一道灼灼目光落在身上，她抬起头，看到一个颇显意外的身影。
“还记得我们的交易么。”走到偏僻之地，相师方才开口。
弄玉点点头。
当初她在铜雀阁被姬无夜所困，更苦恼于如何进入魔界确定宗主踪迹，相师刚好出现。
“我救你脱离困境，你帮我取代一个人。”
他提出了一个交易，当然，二人之间并无信任，关系也只能建立在彼此利益的交换上。
没有想到相师要她取代的人正是她一直寻找的宗主，其实现在已经完全没必要与相师虚与委蛇，但弄玉还不想撕破脸。
夜幕降临的时候，婚礼如期举行。
魔皇也来讨了一杯喜酒，看到一对璧人俯首谢恩，眉梢有几分得意。
自这位琴姬入宫以来，他便察觉弦苍与其交往甚密，心中不大痛快。
现在好了，趁机将她婚配，以后弦苍自然也需要避嫌。
“一拜天地。”
在礼官拉长的尾音之中，两个身穿喜服的新人对视一眼，一个恍如梦中，一个心事重重。
一叩首，天地为证，此情不负。
二叩首，高堂在上，执子之手。
三叩首，夫妻对拜，携手白头。
弄玉低着头，绣帕在视野里晕染出一片喜气洋洋的红，透过流苏的缝隙，她看到白凤的衣摆，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在“送入洞房”的尾音中，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面前，她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郑重地伸出手。
她轻轻地握住白凤的手，后者露出一抹微笑，反手握住掌心的柔夷，十指相扣。
长长的裙摆拖过地面，弄玉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拉着一身红衣的白凤。
他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装饰一新的婚房，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热闹和喧哗，听到魔皇离开的声音，弄玉掀起盖头，顺势坐了下来。只见她在红烛下姿容绝艳，檀口流丹，目似水杏，较往日的清丽脱俗又是另一番明丽动人。
戏已落幕，该收场了，白凤送开手，轻轻背过身。
弄玉解开繁琐的衣扣，迅速褪下身上罩着的喜服，露出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又拈出一枚纸人，轻吹一口气，便变作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