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韦无话,他怕话一出,就有许多的话。
话都是这样,不说则无,一说就刹不住,连吃饭喝水都能成为谈资,继而祸从口出。
“你们这是去送死。”高景行想了许多的话,说出口的就是这一句。
高景行已无话可说。
一百两银子,吴楚东南一条命,值得很,很值。
江湖上,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划算的买卖,石韦没有理由不做,他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从不。
雪已停,酒已温,菜已凉。乘着月色,踏着新雪,石韦离开了高府。
“你为何一定要杀吴楚东南?”高景行问陈尘。
陈尘盯着屋外被月光照亮的一片雪问道:“他一心求死!我去给他一个了断。”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坦白。
王留行打了个喷嚏。
最近天气转凉,王留行这样下去,可能会感冒。
漆雕玉吩咐青留拿来一件褂子给王留行披上,可王留行并不领情,冲向屋外。
屋外,雪已停,只留下一片新雪,树梢,葡萄架,还有未来得及收的藤椅,都落满了雪。
梅花开几朵,冷香幽徘徊。
这便是宣州的冬天,无趣,冷漠,彷徨的冬天。
吃了饭,首要的事情便是要睡觉。
可是这样并不健康,久了还可增肥。
漆雕玉从榻上,拽着王留行的胳膊道:“出去走走?”
王留行翻了个身子道:“外面怪冷的,我不去!”漆雕玉递上一件褐色披风,决计要他好好消消食。
漆雕玉拎着灯笼,灯笼上还是王留行的鬼画符,虽然他说那是他的艺术创作。
“我们认识几年了?”王留行突然问道。
这漫天的夜色,这雪景,让人想说话,王留行自诩不是个话多之人。
“一千八百二十七天。”漆雕玉道。
王留行偏过身子,看着漆雕玉的侧脸道:“这么准确!”
周围静的很,今早的雪下得很大,每踩一脚都深陷雪地之中,王留行的靴子已经半湿。
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听得很清楚,咯吱咯吱的响,王留行又多踩了两脚,故意拿脚蹭着地上的粉雪。
很快他就遭到了“报复”,一不小心,整个人跌进雪地里。
漆雕玉笑了起来道:“让你不小心,你就在那睡着吧!”说完抬腿就走。
王留行一把抱住漆雕玉的大腿,将他一起拽到了雪地里,最终二人都躺在了雪地中。
王留行在雪地里哈哈大笑,鼻子嘴巴和两颊都被冻得通红,手也是冰凉,漆雕玉正欲说话,迎面而来的雪球照着他的脸就砸了过来,他将脸往外稍稍一侧,本以为躲开了,不料,王留行的另一只手却猛地伸进他的衣领中。
漆雕玉浑身打了个激灵,一丝凉意,本以为那会是他所体验过的最冷的时刻。
二人坐在雪地中,漆雕玉皱着眉,没动作,暗地里,另只手却在悄悄用力,王留行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不再笑了。
漆雕玉低着头,他将头探到漆雕玉的头下,转过脸盯着他的脸道:“没事吧!”
王留行没等到漆雕玉的回答,就被他扑倒在地,他闭着眼睛,却没等到预料中的雪球。
缓慢小心抬眼,却猝不及防跌进了漆雕玉的眼眸。
漆雕玉也好不到哪里去,鼻尖,脸颊皆是通红。
王留行道:“你怎么了?”只这一句说完,他的嘴巴就被一捧雪堵住。
他正准备破口大骂。
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漆雕玉温润的气息,贴着嘴唇的粘膜,深入他的心窝。
冰冷的雪花在二人的口腔中融化,皆化作丝丝柔情。
王留行仰面躺在地上,他微微睁着眼睛,好像又看见飘舞的雪花,若是他二人就这样与天地融为一体,他宁愿立刻就死去。
可是事实上,想象与现实总是存在或多或少的差距。
“漆雕玉你慢点!”王留行终于忍无可忍道。
“你刚刚往我脸上砸雪的时候,怎么不是这幅口气?”王留行没了声音,时不时从喉咙中发出两声闷哼。
屋外又是一场大雪,最近宣州下起雪来就没完,屋内热火朝天。
“就是去外面散个步,怎么连衣服都被雪水打湿了!”青留疑惑不解。
夜晚,漆黑,石韦背剑提刀,在屋檐上来去自如。
忽有一道黑影比他还快,闪到他的面前道:“石韦大侠可好?”
“我不是大侠!”
“你不是大侠,那便无人可称大侠!”
“想不到玄鹤凌云,竟也喜欢半夜上房顶看风景。”
“这风景还是站得高看得才畅快,倒不一定最好看,但一定痛快,酣畅淋漓。”
杜广容朝下看了看道:“不错!”
不告而打则为偷袭,“看剑!”石韦举剑朝杜广容劈去,用的是刀背。
杜广容向来腿脚比眼耳口鼻快,旁边一闪,本以为躲过,可是他躲过举剑的手,却擦着持刀的手。
漆黑的刀,擦着杜广容的腰,石韦只要稍微用些力,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还以为你的剑是摆设!”杜广容道。
杜广容之前和石韦交手三次,这是他第一次举剑,不是特殊的敌人,他从不用剑。
刀是用来杀人,剑却不是。
“竟不成想,堂堂玄鹤凌云是漳州黑衣教的人!”石韦道。
“你如何得知!”杜广容大惊。
“看手!”
“看手?”
没错,就是看手,漳州黑衣教的刺客大多不认识对方,唯靠着这一点标识互相辨认。
杜广容手心一条疤。
“难道?”杜广容抬眼看石韦。
“没错!”石韦撩起黑布一角,脸上一条疤,斜着趴在脸上。
杜广容惊道:“属下无能,拜见教主!”
石韦放下黑布,负手而立,刀剑入鞘。
石韦原来就是乔枝聚雀。
黑衣教三大教主之一。
第11章
漳州黑衣教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坐落在云山深处。
宣州远去二三百里,便可见一处驿站,站内有几匹好马可供挑选。
这是通往漳州的必经之路,陈尘就是要从这里启程去往漳州,他和石韦相约三日后,在云山山下会和。
她要亲手了结吴楚东南。
“你和他到底有何仇怨?”在驿站内的高景行问道。
“无仇无怨。”陈尘道。
这是真话,没有比这更真的真话了,真话无需多言,谎言才需修饰。
既然是无仇无怨,又为何一定痛下杀手。
这世间,能用一死解决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事,就怕有的事情,死了,也不能泄恨。
青山白头,枯雪独老,白了天地。
吴楚东南与陈尘有一段情。
情债最难还,这一点儿也不错。吴楚东南将用一命相抵,你道这代价算不算大。
漳州,云山,山下,两人,一马,三四只梅花。
石韦如约而至,一人,一刀,一剑,赴这场既定的约。
他依旧无话,周遭都是包裹着云山的雾气。
“准备好了?走吧。”
宣州,漆雕府。
公子,他们现在应该已经上山了。”青留端过一杯新沏的茶道。
氤氲的雾气,浮沉的茶梗,这杯茶虽醇厚,却也苦。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更何况高景行的腿还有伤,好几次差点滑下山崖。
吴楚东南是谁,是江湖第一大高手,十大剑客榜单第一,不过很快,他就要下榜了。
他待人友善,为人谦逊,不曾在江湖树敌,可就算是不树敌,他也有很多敌人,而这些人,他大都没见过。
愤怒是会被传染的,仇恨会被转移,即使那些声讨他的人中,未必全都见过他,可是打抱不平,是每个人都想做的事情,不用法律约束的民愤是最好控制的,一群蠢人。
两个时辰后,云山,漳州黑衣教大门外,三人立定。
新雪初霁,阶前雪被扫尽,裸露在外的青石板,只有一位老者,正在扫地,天地间,只听见扫地的声音。
扫地是个技术活 ,绝不是一般人随便可为之。
这老者动作不快,但却干净利落,隆冬时节,根本没有落叶,都是雪,粉碎的雪,成块的雪,结冰的雪。
要是秋天,更能看见这位老者的功力。
高景行上前一步,道:“老人家!”
“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