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作龛(2)

息为烬简直要反胃了,别夜宵了,别炭烤海带蜜桃乌龙茶了,他今天是碰上了什么破事儿。

辖区的警方倒是给力,呜啦啦的警笛声渐渐飘了过来,息为烬瞥见红蓝的闪光,勉强松了一口气。脚下那中年人像是要把胃酸呕尽了,后背抖得稍微平缓了些,一下一下的大喘气。

有警察跳下车来,那人忽然用力抑制了大喘气,喉咙里扎出几个零碎的字眼:“救......我退出.......”

息为烬皱了皱眉,转头清亮地唤了声“警察同志!”

那人被持着警棍的警察拖上车时,麻木地踉跄着,眼见着车门要关上,忽然发疯一样挣扎起来,使出死劲去推那车门往下跌去,终于破音出声:“退出......退出!”

两个含糊的字眼刀片一样尖细,刀片刮过水泥地一样滋滋啦啦叫人浑身不舒服。

警察安抚了息为烬几句,警车载着那醉汉一样的人开远了,最后几声“退出”刮过耳膜,还叫人耳朵隐隐作疼。

息为烬搓了搓胳膊,嘀咕着想,是被灌毒品了吧,退出什么?退出那混乱荒唐的吸毒时的小游戏吗?啧,科技时代还有这么恶心的事儿,也不知道城市的哪个小角落里藏着一帮堕落的人啊,造孽啊造孽。

夜宵也不准备买了,他远远绕过那怪人吐出的秽物走回家。

如果息为烬是个狂热的疯子,他也许可以将那人吐出的液体取样检测,他将会意外地发现大量混乱的化学药剂与催化剂,他会发现新种的单链结合蛋白,他会发现奇怪的拓扑异构酶。

然而他是位浪漫主义的小建筑师,在夜色里走到了家楼下,一会想想那嗑药的中年人,一会想想建筑实例的PPT,又顺路绕道小卖部买了牛奶棒面包当明早的早点——如果明天不是早饭午饭一起解决的话。

息为烬窝在电脑前打了个哈欠,家里的英国短毛猫在洗手间刨着猫砂,唯一的智能语音助手放着极古老的一首《高山流水》,温和清越。他瞥了一眼PPT,想到了最最出名的流水别墅,出自大师赖特之手,坐落山间,低调雅致,不染世尘。他现在的生活啊,可不就是不染世尘吗,天花板上干干净净,一根管道没有,贴着青蓝色的壁纸,温馨简单,委实复古。

好歹PPT做得比较快,不用熬那么晚啊......不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息为烬舒舒服服滚进被子里,期待一夜好梦,梦里没有什么疯子。

海城初夏,夜色还是微微冷。

青年摘下了护目镜,微微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立在大屏幕之前。

警方刚传来的消息,说是E57试图攻击路人,已经拘押在对应辖区的局里了。操作台前几个控制仪器和监控的技术人员正在试图复原E57的逃跑轨迹来找出漏洞,这青年不声不响站在他们后面。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是一个同事,附到耳边低声问:“到底是什么事啊,大家搞这么紧张?”

他轻轻开了口:“失败的那个E57跑了。”

那同事嗤笑一声,离他远了些:“说什么失败的那个......洛哥啊,我们难道成功过吗?”

洛烛扬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唇角是笑着的。

眼底一如既往,不带一丝笑意,盛满了冷冷的戏谑。

☆、怪胎

如果去海城的大街上随便捉一个老大爷,问他:“您听说过洛烛扬吗?”

老人家的每条皱纹都会皱得迷茫又疑惑:“再说一遍.......什么羊?”

如果他有孙子孙女是2054年参加的全国统一高考,老人家会缓缓沉思一番:“这名字,是有些熟悉......”

如果他的孙子或孙女正巧在旁边,那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被那高分贝的一声“扬神”吓到。

洛烛扬,海城人,2054年全国高考状元,同年进入首都大学生命科学系,是一代海城学子的梦。

爹妈在餐桌旁絮絮叨叨时,洛烛扬是场磨人的噩梦;然而晚自习做题卡住时,不知道多少人会抓着头发转笔,哀哀叹息着做白日梦:假如我是那个洛烛扬,这种难度的题目怎么可能卡半个小时嘛......

青年套着白色防护服,看着技术人员排查完了E57的逃跑路线,对着耳麦里的保卫科说了急需加固的几个点。他悠悠然望着大屏幕,双手插在口袋里,揪着护目镜的松紧绑带玩儿。

洛烛扬眉眼清俊凌厉,嘴角常年挂着温和的掩饰性微笑,监控投屏灰暗暗一片,衬得他脸色有种近乎病态的白。

技术主任定完加固点之后,正准备关掉监控端的无线投屏,就听洛烛扬问:“那撞见E75的人发现什么了吗?”他声音偏低沉但很动听,温润的磁性显得格外文雅,带上几分适度的好奇,简直叫人不忍心忽视。

主任就客气地满足了这位科研英才的好奇心:“警方问了名字,回去查了档,小人物,没啥事。”

正好手机里传信息时附上了目击者的档案,他便顺手划拉一下给洛烛扬瞥一眼:证件照上是一张清秀明净的脸,微微向镜头笑着,看着一副好脾气的老实样子。大概是平面照片的生硬,那眼神温凉,透出颇为浓重的淡漠疏离。

技术主任晃了一下就收回了手:“这姓氏倒是不常见,姓息——气息的那个息,怪别致的。”

“息啊,春秋那会儿不是还有个出了名的息夫人嘛......”洛烛扬还是一副松散的姿态,大概是好奇心满足后,发觉夜已深了,面上又露出了大家习以为常的那种少年天才常用表情——玩世不恭的淡淡惫懒。

口袋里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在玩着护目镜,指尖僵着,正像刚才主任的手机晃过来时,他一瞬间轻轻僵住但因为克制及时而没有叫人察觉的表情。

无线投屏断开,主机初始界面是暗红色的,红光映在他侧过去的脸上,形状张扬锋利的眼尾像饮足了鲜血,露出与生物学家极不相称的稠艳冷厉来。

匆匆一瞥只是看见了证件照,已然让他怔愣了,简直像是随口胡编鬼故事吓唬朋友时真的见了鬼。

那张脸,那张脸唉,怎么可能不认识,阔别八年,眼里毫不掩饰的淡漠疏离简直跟他高中毕业典礼时一模一样。

“息、为、烬。”

他站在基地大厅无孔不入的摄像头之下,不敢将这三个字漏出唇缝,只能压在心里。那几个字符又实在冲力巨大,在他心里滚了一圈又一圈,不见消停,只一遍一遍翻滚着,裹满了他心头负着的厚厚的红尘。

他从未想过七情六欲的折磨也会降到他身上,直到他遇到那个人,公平的上帝给天才,给怪胎的神罚。

那道神罚是他解不出的难题,他用尽了高端的算法,却全然无法破译。

海城的午夜,电视塔顶端有信号接收器,红点一闪一闪,频率时快时慢。像极了洛烛扬有时的心脏,鲜红的一团跃动,频率时快时慢,想某些人时快得要从腔子里跳出来,看人间时慢的几乎是低温冷血动物的心率。

但两者有个不同,接收器在塔顶竖着,人人可见,心脏在洛烛扬精细的皮囊下捂得严严实实。

还有个不同,电视塔在息为烬家的不远处,他起身拉开窗帘时就看得见接收器的跃动。而洛烛扬的心脏在冰冷的基地里一具冰冷的躯壳下,与他隔着茫茫人海,八年时光。

叫我如何剖白,为你解说它震颤的频率。

电视塔巍巍立在夜色里,灰色小猫踩着肉垫跃上了床,磨磨蹭蹭在息为烬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而主子似乎并没有做着甜甜的美梦,时不时烦躁地翻个身,险些压住小猫。

梦里他穿着海城一中的夏季校服,烦躁地咬着下唇,左手一下一下在课桌上敲着。蝉声聒噪,阳光刺着窗外的樟树叶,头顶中央空调平稳放出湿湿的冷气。环境还是比较清凉的,面前一道立体几何题却刮出他一肚子火气。

然而前桌悠悠闲闲撑着头,作业看来是早就写完了,在那散漫地翻着杂志——前桌是个要命的人物。

息为烬凭空想了半天,完全想不出那几个怪异的几何体穿插后会是什么样子,干脆偷偷望向前桌的杂志,没什么花花绿绿的彩图,大片大片的文字密密麻麻。前桌合书起身,他于是看见了封面——《SCIENCE》。

可以,服气,这很洛烛扬。

那洛烛扬回头看他,眉目明艳,眼神简直是挑逗性的蔑笑:“想看我的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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